文/何志平
梁曉聲曾寫到，「倘你是少年，你肯定已度過了十幾個春節；倘你是青年，你肯定已度過了二十幾個春節；倘你是中年，你肯定已度過了四五十個春節；倘你是老年，你肯定已度過了六七十個乃至更多次春節」……
其實，我想說的是元旦何嘗不是如此。大家每年也都要過一個世界多數國家通稱的新年，元旦節，見了面還要說一聲新年快樂。但元旦二字究竟是何含義，很多人可能從未深究。元，謂始，凡數之始稱為元；旦，曰天、日。元旦即初始之日，起源於三皇五帝之一顓頊，指正月一日。但古時有以十月為正月，又有以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為正月。後來漢武帝規定春一月為正月，把一月第一天稱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末。之後，民國政府將公曆一月一日定為元旦。因而，古人所過的元旦和現今國人所說的元旦，完全不是一個日子。
元旦與春節，雖同為新年，但中國人心中真正的新年是農曆正月初一春節這天，公曆新年第一天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大家無論工作範疇抑或個人領域，在元旦這幾天均會述職總結過去、展望未來，反思和規劃新一年方向與目標，許下新的美好願望。相較充滿濃烈喜慶味道的春節，元旦顯得清靜、理性了很多。在一定程度上，它更多是農曆春節的一種預熱。但西方人慶祝元旦的方式多樣，不同國家有各自獨特習俗。美國紐約時報廣場的倒計時和球形降落儀式，極具標誌性。歲末年終，既是結束也是開始，既是告別也是迎接。
下周又一個新的元旦來到眼前，這樣的元旦，我亦度過了許多。小時候感覺元旦，完全就是一種全新、蓬勃的朝氣。不管去年有何歡樂抑或傷感，都翻過篇章，迎來嶄新一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有無盡勇氣以及無窮幻想力。新一年意味着能有更多時間和空間，嘗試新鮮事物，試未試過的東西，去未去過的地方，做未做過的事，甚至闖未闖過的禍。少年在元旦，總是想着來年如何創造無限可能與更美好一刻。
當人不再少年，恍然發覺元旦的日新又新、朝氣蓬勃，原來不是必然的。眼看去年元旦心願積存至今，要達至它所需付出的力量與區間還不知庶幾。新一年，我尚留守着去年甚至前幾年的定向指數，於是元旦便不敢再有新的期許。長大後的元旦，好似再也沒有新簇簇、萬物重生的感觸，一心只想把美好瞬間留下。曾記少年騎竹馬，轉眼便是白頭翁。我們曾心若鴻鵠，以青春為劍，刺破蒼穹斬崑崙，豈知某年某日，驚覺鬢邊星霜暗渡，才懂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每一天的到來都是一場告別。節日亦無非都是陳舊的，只有當人賦予它之新意時，它才是特別的。
祖父在世時，每年元旦前夕，總是叨念子孫永遠牢記香港從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黑色聖誕日」伊始所歷經的「三年零八個月」日佔黑暗時代的苦難。那年十二月最後一周，因日軍空襲全港宵禁，他一夜之間失去了突發高燒無法及時救治、年僅兩歲的幼子。英軍撤退並投降，日軍僅僅十八天就侵佔香港。日軍未進城之前，整個社會處於無政府狀態，黑社會作亂、小偷強盜橫行、暴民打家劫舍等層出不窮。祖父母居住在九龍油麻地，短短幾天家中就被暴徒搶掠洗劫了十多次，只能拖家帶口逃生。
他們大大小小十四人，先偷偷摸摸從油麻地躲到九龍塘朋友家，再潛行到大角咀避風塘上了一條漁船，最後搖曳一整天到澳門荷蘭園落腳避難。這是令他們終生驚悚難忘亦無法告別的黑色元旦，待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後重返家園，早已面目全非，產業盡失，一家人只能棲身於一層的舊唐樓及天台裏。據不完全估算，當時因戰爭至少有五點五萬人死亡，還有約一百零四萬人被迫逃亡，香港總人口由一九四一年一百六十一萬跌至六十萬。其中從香港坐船繞過大嶼山，從珠江口進入南石頭的香港難民，都被日軍攔截送入當地難民所，淪為侵華日軍華南細菌戰的「活人試驗品」。
前幾年疫情爆發之時，我在異國度過一個別樣元旦。在困守屋內之時，看到烏干達元首的新年致辭。他說，這世界正值一場空前的世紀大戰，無槍炮、無子彈、無士兵、無疆界、無安全領域、無停火協議可談。對手絕無仁慈寬容，而又格殺勿論。不旨在擄掠贓物財富，也不意推翻政權，更不以礦產石油為重，還不涉及宗教、種族、理想意識，從不是種族優越、自我為尊的信念作祟。它是不把這世界還原至荒蕪而不止的一股黑色力量。只有齊心合力、生死與共、互助互容，才有一線生機來保存個人自由、自主和集體安全、生存空間與生命尊嚴。新年之際，所有人都要放下昨日回憶，焚燒以前的自我，跳出往時慣性理所當然的框框，找出路，覓新生。
暖心之餘，我當時亦深受啟發。這一場疫情，很多人都躲避不了。這不是努力爭取就能獲得想要的一年，是要能欣賞一切已擁有而心存感恩的一年。生命中最殘酷的打擊，往往掩藏着最深刻的覺醒。任何創傷，都會助力成熟。風雨過後總會見到彩虹，人生就是在苦難中醒悟、遷善、自渡及修行。不受磨練，不能超脫。一個人能承受多大的痛苦，就能配得上多大的成就。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人生稀薄，不求雋永，但求不折，不跪，不低頭，不聽命運話。祝福得到，也祝福失去，祝福在時代的霧霾之外，我們依舊光芒萬丈。莫問前生有愧，但求今天無悔！
二○二六，且聽且忘且隨風，且行且看且從容，繼續堅定前行！
（來源：大公報B4：副刊 2025/1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