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記者 李慧妍、陸九如 <文> 蔡文豪 <圖、視頻> ）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崢嶸歲月裏，中國人民與同盟國軍民並肩作戰、共禦強敵。其間，東江縱隊戰士們多次奮不顧身，成功營救被困盟軍，當中關於美軍「飛虎隊」中尉唐納德·克爾的獲救故事，成為那段跨國情誼中最具代表性的篇章。
《大公報》日前獨家訪問了克爾中尉的兒子戴維·克爾，他說：「東江縱隊是一支勇敢而有智慧的軍隊，他們的營救行動令人敬佩！」戴維近日來到香港，登上獅子山，大公報記者昨日與他一起重走其父親當年獲救之路，完成父親遺願，在觀音山一處他父親當年曾匿藏的炭窰中，聽他講述這段承載歷史溫情的往事。
往事並不如煙，戴維形容這是「父親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篇章」。他相信，如果生命再來一次，「如果是與中國並肩作戰，父親還會義無反顧！」
沿着陡峭的山間小徑前行，穿過潺潺溪流，一路上行45分鐘，同行者忽然指向一處隱蔽角落，炭窰的入口便隱藏在密林之中。俯身而入，眼前是一個約四、五平方米的空間，洞外驕陽似火，洞內卻涼意沁骨。戴維席地而坐，洞口透進的微光灑在他臉上，綻放着溫暖的笑容：「我喜歡這裏，在這裏能感受到與父親的連結。他當年遠離家鄉，腹背受敵，卻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得到素未謀面的人們的無私幫助。無論世界如何變化，我始終相信，中國人民和美國人民永遠是朋友。就像現在，我們因緣際會，從四面八方聚在一起，坐在這觀音山的小山洞裏聊天，也是朋友了，對嗎？」
對戴維而言，這處山洞意義非凡。這裏曾是父親唐納德·克爾在戰火中躲避追捕的避風港。因此，他來到此處，彷彿與父親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1944年2月11日，克爾駕駛戰機在香港上空執行任務時，不幸被日軍擊中，被迫在觀音山半山腰緊急迫降。他傷勢嚴重，臉部、手腕與腿部皆被灼傷，命懸一線。危急時刻，年僅14歲的東江縱隊交通員李石挺身而出，迅速將克爾匿藏起來，並第一時間通報東江縱隊，為後續營救贏得寶貴時間。
獲村民送物資絕境逢生
日軍為搜捕克爾，調動海陸空三軍數千兵力，在沙田與西貢的要道布下嚴密封鎖網。當地村民仍冒着生命危險，為克爾送來乾糧與草藥，並將他轉移至山洞、山澗及低矮的客家墳屋中，竭力避開搜捕。最終，在東江縱隊短槍隊隊長劉黑仔的帶領下，克爾突破層層封鎖，被安全轉移至坪山東江縱隊司令部接受治療。38天後，他傷癒歸隊，再次投身抗日戰場。
坐在山洞中，戴維摸了摸身旁的石壁說：「父親獲當地村民送來食物和草藥，絕境逢生，讓他感受到溫暖和安全。」
談及找到山洞的感受，戴維說，雖然早已在一些資料中讀過相關記載，但當真正置身其中時，情緒依舊難以抑制。「對我來說，這裏不僅是父親的避難所，更是家族歷史的印記，是中美人民在戰火中結下深情厚誼的見證。」正因如此，他樂於帶朋友們一同來到此地，讓更多人了解這段鮮為人知卻意義深遠的歷史。
「與中國並肩作戰 父親義無反顧」
戴維說，雖然被擊落、躲藏的經歷痛苦而艱辛，但與中國人民並肩抗敵，是父親人生中值得驕傲的篇章。他笑着補充：「如果要再經歷一次被擊落，他一定不願意；但如果是與中國並肩作戰，他會義無反顧。」
戴維曾在北京工作三年，其間遊歷中國各地，深切感受到中國人民的友善與熱情。「父親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戰後沒能再回到中國，也沒能與當年的中國朋友保持聯繫。」他說道。
回程路上，戴維指着來時路線，看見遠處重巒疊翠：「想起小時候，我總不明白為什麼家人總愛去中餐館。直到今天，我站在這裏，才真正懂得──這裏是父親的他鄉，亦是故鄉。」戴維說，雖然父親始終沒能再次回到中國，但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回味這份中國記憶，「他，一直都很想念中國。」
世代相傳|英雄後代相逢 延續烽火情誼
（大公報記者 李慧妍、陸九如）昨日，2025年8月23日，李石之子李瑞零與唐納德·克爾中尉之子戴維·克爾一同回到克爾中尉當年藏身的炭窰，追憶兩位父輩在戰火中締結的深厚情誼。李瑞零告訴記者，他與克爾之子並肩而行，不僅是對父輩友誼的承續，更是對未來世代的期許。
李瑞零回憶，1977年夏天，他首次聽父親提起當年的驚險經歷。克爾在獅子亭附近降落，隨時面臨被日軍發現的危險。父親立刻上前指引方向，不懂英文，只能用手勢與簡單的詞句溝通，兩人迅速合作，收起降落傘，冒險向山坡撤離。
戰火中互助互信
途中，為避免鞋印暴露，父親與克爾交換鞋子，並在克爾受傷無法操作槍械時協助完成上膛，隨時準備自衛。最終，父親將克爾安置於隱蔽山洞，自己則冒險回部隊匯報。這段經歷，成為中美人民在戰火中互助互信的見證。
今次相逢，李瑞零感慨，父輩在烽火中結下的情誼，如同一棵樹從戰火中萌芽，在和平年代茁壯成長。他說，正因先輩奮勇的抗戰，才有後人今日的美好時光。這段跨越時空的故事，不僅是歷史的記憶，更是和平的啟示。
在這段載入史冊的烽火情誼中，還有另一位小童王石的名字。當年的小王石冒死為藏身炭窰的克爾送去食物。昨天(23日)，也是在王石的遺孀帶領下，戴維順利找到了父親藏身的山洞。戴維說：「他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沒有他，我也許永遠不會找到那個山洞。」
80年後，戴維與王石的遺孀見面，兩人雖然語言不通，但見面時緊緊握着的雙手即是最好的證明，「我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戴維說。王石的遺孀現年已經94歲，戴維離別時不斷拉着她的手說：「您一定要保持身體健康，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很多面。」
採訪手記|高溫下的「清涼」
（大公報記者 李慧妍）八月的香港，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山徑。腳下的山路並不好走，溪水沖刷過的石塊長滿青苔，濕滑難行。這是一條見證戰爭與友誼的路徑，隊伍中的每個人彼此攙扶、互相照應。
山行不知時，或許是兩句鐘，還是三句鐘？當一行十餘人在密林間稍作休息，喘息片刻時忽然驚覺，大多數人的水壺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早已見底。面面相覷後，也不知誰開了頭，大家二話不說，就把僅存的一點水彼此分享，在一句句「謝謝」中傳遞着難得的清涼。
看着眼前情景，戴維·克爾扶着身旁的樹幹，有感而發：「我父親說得不錯，中國人即使在物資最匱乏的時候，也願意與人分享。」
四季更替不歇，但人民之間的情誼從未改變。
（來源：大公報A1：要聞 2025/08/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