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他們「神出鬼沒」，無論機場、酒店還是攝影棚，只要有明星在，他們從不缺席；他們「全副武裝」，隨身攜帶摺疊鋸開山闢路、上山下海，長槍短炮捕捉明星一舉一動；他們「向錢看齊」，每張照片、每幀視頻明碼標價後便肆無忌憚兜售……「代拍」這個寄生於粉絲經濟的「代」職業，在非議聲中「成功出圈」，成為繼狗仔、私生飯之後，第三個神秘江湖。
黃牛兜售行程，代拍蹲點供圖，「站姐」分銷製作，粉絲天價買圖。因「圖」生利的雪球越滾越大，正在蠶食「粉絲經濟」的合法邊界。歷時月餘，大公報記者以「代拍求職」為名以身入局，卧底進群，爬山上樹，輾轉於職業代拍、站姐、粉絲、黃牛多方之間，順藤摸瓜，牽出張張美圖背後的畸形暴利灰色產業。
大公報今起推出《揭秘明星代拍》系列專題，從機場刷關到橫店蹲守，試圖揭開飯圈文化潛藏已久的沉疴宿疾，探秘長期遊走於違法違規邊緣的代拍亂象。「民不舉，官不究，法無禁止即自由」，遏制代拍歪風僅靠部分媒體、粉絲呼籲，顯然不夠。
（大公報記者 俞晝 橫店報道）「手機拿來，給我！誰叫你拍的？」近年來，明星、劇組與代拍人員發生衝突的情況屢見不鮮，卻又屢禁不絕。狗仔退位，代拍粉墨登場，他們日復一日蹲守於機場、酒店、劇組現場，藏在隱秘的角落裏，靠着倒賣明星照片和視頻等「一手素材」為生。
要拍演員，橫店影視城是個繞不開的地方。大公報記者潛入代拍圈，親歷圍獵橫店的種種踩界行為，赫然發現，「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儼然是挑戰法律底線的自我催眠：你抓我跑，你置景我摳洞；你用反光板照，我上拖拉機拍；你拉綠幕鐵網嚴遮擋，我翻越山頭爬樹找角度……代拍群體時常與劇組上演「貓鼠遊戲」。只要能攀上明星這棵「搖錢樹」，哪怕觸犯法律法規、影響公共安全也在所不惜，「『錢頂着』就幹唄！總比在老家擰螺絲強。」
「會不會爬樹？」當記者以求職名義找到橫店知名代拍「星仔」時，不等記者開口，他便問了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深夜十一點多，星仔風塵僕僕邁入與記者相約的小酒館，猛灌下兩口烈酒才緩過神來。「現在做這行的實在太多了，拍戲現場周圍的山頭黑壓壓一片全是代拍。大家鏡頭、角度差不多，若想拍出更好賣的視頻和照片，必須得上樹。」星仔繼續解釋道，畢竟放眼橫店，能上樹的代拍不超過十個人，「還能卷一卷」。
星仔昔日戰跡 拍攝5分鐘 大賺2萬塊
星仔雖是80後，但在一眾橫店代拍裏算得上是「老人家」。「一般怎樣獲取當日具體的拍攝時間、地點呢？」「通告、劇本、拍攝計劃都能買到，價格不貴，幾十塊錢就能到手。」星仔向記者「科普」道：「在哪拍、有誰出鏡、何時轉場，都能從劇組工作人員口中打聽到。人脈需要自己去打通，當然，更多是新老代拍代代傳承。」如此看來，以劇組工作人員為缺口，代拍作為中間商，站姐、粉絲能拿到原本只應在內部流傳的文件也就不足為奇了。
「今天爬了兩個山頭，下午拍到了龔俊，晚上本想拍楊洋，誰知被劇組發現了，追得我一通小跑，啥也沒拍到。」「聽說有同行繞過安保拍到了楊洋，賣了三千多元（人民幣，下同），看來我今天財運不行。」
自2021年入行，星仔常用「有無財運」來形容收穫。「前兩年，我們幾個代拍爬山去拍一個S+（視頻平台最高評級）古裝劇組，不知怎的，我那天腿腳使不上勁，很快就落在後頭。突然，旁邊山頭用威吔吊起來一位男明星，我趕緊拿出相機哐哐一頓拍。」後來，這套五分鐘的武打視頻賣了兩萬元。「那天真是撞大運了！」
記者翻山越嶺 迷失荒野 不見星蹤
事實上，記者原本與星仔相約碰面的地點是橫店四號山的山頭──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記者實地勘察後發現，這條令星仔念念不忘的「橫財路」一點也不易走。
「姑娘，你是去追星的吧？」接單的網約車司機熟門熟路地在縣城小道間飛馳，留下一句「記得帶水，多多益善」，便將記者扔在了一條荒無人煙的小道中央。沿着「前人」硬闖出來的小路，每隔幾十米便能見到一處被廢棄的建築──三米多高的巨石陣間雜草叢生，烽火台前的旗幟垂落地面，有風刮過便揚起一層灰。
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記者才見到指路攻略中所說的蘆葦蕩。與想像中不同的是，這片蘆葦蕩很深，足有一人多高，每走一步都需要用手撥開眼前的阻礙物，還要小心別被彈回來的枝丫上的倒刺扎到。
眼見天就要黑下來了，記者只能放棄前行。大約四個半小時後，頭髮沾草，褲腳帶泥，記者狼狽地回到起點。除了野山、亂石、被廢棄的建築，並沒有捕捉到明星的蹤影，只有蘆葦蕩中散落的礦泉水瓶和廢紙巾，印證着那些代拍們曾經來過。
幹代拍就兩條 一不怕苦 二不怕死
「幹代拍就兩條：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酒館裏，星仔娓娓道來這個圈子的甜酸苦辣。「我上山隨時帶着摺疊鋸用來劈路，長袖長褲和面罩都是標配。」話音未落，星仔兩條胳膊向前一伸，一條條扭曲的傷痕赫然在目。他告訴記者，半個月前，為了尋個刁鑽、獨家的機位賣個高價，他親眼見到身邊一位同行從幾米高的樹上掉了下去。「正聊着天呢，突然看他腳底一滑，緊接着聽到樹枝斷裂聲，後背重重砸在地上。兩邊樹枝全拗斷了，萬幸撿回一條命！」星仔灌了口酒，幽幽地說，「真是要錢不要命，第二天他又跟着我上樹了……」
「這麼幹也太拚了吧！」記者不禁感慨道。「這有啥，前幾年行情好的時候，劇組沒日沒夜地趕戲，有代拍不想上山下山浪費時間，就合衣在山上對付一晚，瞇兩三個小時起來接着拍。總比在老家擰螺絲強。」對此，星仔似乎不以為意，「睡山上怕什麼，『錢頂着』就幹唄！」
一本萬利｜誰想到 隨手亂拍賺了北京一套房
「今時不同往日，今天才聽說有同行300元（人民幣，下同）就賣掉了一個頂流明星的20條拍攝視頻，這要是早幾年，價格起碼得翻兩番。還有人拍了某一線95生，100個視頻，才賣了500塊，這比之前縮水了近一半。」交談間，見記者沒什麼經驗，星仔逐漸卸下防備。
在星仔印象中，2019年算得上是業內公認的「內娛代拍元年」。代拍一張神圖叫價5000元，一些大熱CP的圖包普遍能賣到四位數，視頻更是以秒計費。「之前哪有什麼代拍，都是粉絲拍點明星的照片留作紀念。當時肖戰、王一博還沒出名，有個女粉絲跟着《陳情令》的劇組哐哐一通拍，連個阻攔的安保都沒有。誰能想到，《陳情令》一播就大火，聽說那個女粉絲光靠賣他倆的CP照，賺了北京一套房！」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隨着越來越多的職業代拍湧入橫店，「一本萬利」的好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星仔感慨現在最頭疼的是「探不到客戶的底價」，他口中的客戶，主要是明星應援站的站長。「站與站之間為了拚熱度，搶熱搜，就會找代拍買明星的營業照（工作照片和視頻），再配上完美修圖和繪聲繪色的文案，熱度自然水漲船高。」星仔說，如今站裏的明星營業照，絕大多數都是找代拍供圖，「以前站長還會天涯海角地跟拍，現在找代拍選擇多、價格低，她們才樂得輕鬆。」
叫苦不迭｜「連續劇」式披露 劇組陣腳大亂
大公報記者在微博搜索發現，當下熱拍劇集的路透層出不窮，從演員妝造髮型、拍攝花絮到重磅戲分，全流程「資源」應有盡有。劇組亦苦「代拍」久矣，為了阻止代拍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出動防窺傘、拉鐵絲網、舉反光板、用激光燈掃射代拍鏡頭等等，奈何防不勝防。代拍們站在挖掘機、升降機等一切能利用的器械裏拍圖，有的甚至為了不被發現，在草地裏躲了一夜。在星仔看來，劇組與代拍就像是貓鼠關係，上演着永不停歇的追逐。
「誰不想攔啊，根本攔不住！」宋勤是橫店某S級古裝劇組副導演，她告訴記者，由於劇裏的主演是現今流量較大的男明星，只要一開拍，綠幕架、挖掘機、遠處屋頂、山坡上的代拍抓都抓不完。「雖不至於影響拍攝進度，但最怕關鍵情節、造型被路透。例如此前有場男女主大婚的戲碼，為了保密，把安保都派去山上拉警戒線了。沒想到凌晨四點多拍的戲，早上九點就有代拍在賣圖了。」
在宋勤看來，如今網絡資訊發達，代拍的圖片經過大規模傳播，使得本該保密的影視製作暴露在大眾視野中，失去了神秘感和新鮮感。「此前由陳偉霆和楊冪主演的《斛珠夫人》原本是騰訊押注的年度大戲，結果它的拍攝場面幾乎以『連續劇』的形式，日日被代拍們提前放至抖音、快手等平台大規模傳播，嚴重影響了後期的宣傳效果，這是實打實的利益損失。」
「也有藝人團隊質疑是劇組『授意』，用來提前製造噱頭，真是有理說不清。」宋勤無奈地表示，受此影響，服化道團隊辛苦策劃的成果頃刻間付諸東流，宣發經常被迫調整宣傳節奏。
（來源：大公報A12：內地 2024/1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