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香港，外勞被剋扣工資的事件或許只屬少數，但影響深遠。香港文匯報記者深入調查揪出始作俑者、梳理來龍去脈，並採訪各持份者和專家，為輸入外勞制度對症下藥，期望優化現行機制，保障外勞權益，繼續貢獻香港。
（香港文匯報 記者 廣濟）香港接連爆出有建造業外勞被剋扣工資，香港文匯報記者經數月深入調查事件內幕，梳理整條黑色產業鏈運作，表面上大判出足糧予外勞，但負責打理宿舍的管理公司卻扣起外勞的出糧銀行卡及密碼，銀行戶口及匯款紀錄顯示，出糧翌日有人擅自提取銀行戶口內的工資，疑抽起五六成人工，餘款才以現金匯款方式過數到外勞內地戶口中，過數人正是管理公司設於內地的公司或關聯者。內地公司查冊顯示，大判與管理公司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管理公司職員的聊天紀錄爆料，他們是受大判指示剋扣外勞。香港文匯報獲悉，數名因反抗剝削被炒的外勞，近日應香港特區政府勞工處邀請從內地來港，到警察總部錄取口供。
在外勞被剋扣、剝削事件中，部分涉事俗稱大判的總承辦商都將責任歸咎於負責宿舍管理、人手調配的管理公司（又名分判商），奇怪的是他們既然不滿這些分判，卻鮮有分判商被大判撤換。帶着這個疑問，香港文匯報記者走訪香港多個地盤的數十名外勞，鎖定香港機場三跑一項標書合約下某分判的外勞案件。
與其他行業不同，建造業的外勞人數多，且工作日數時數不定，不少大判聘用管理公司或分判商負責安排外勞的住宿、每日工作日程、紀錄工時等 。
根據外勞提供的微信聊天紀錄，這個管理公司同時扮演着外勞招聘、管理及分判工作三個角色。管理公司在外勞來港前為他們辦理所有手續包括面試、簽證/註等，外勞來港之後，入住宿舍以及日常上下班的交通同樣由其負責。此外，該公司也是一間建築公司。
出糧三萬五港幣 到手萬五人民幣
不忿剝削而反抗、最終被解僱返回內地的外勞蔣先生透露，在港打工時，入住該公司打理的香港宿舍，他指出糧提款卡及密碼一開始就寄到管理公司手中，密碼也由管理公司保存，每月大判向其銀行戶口出糧，翌日就被人提走戶口內所有錢，扣起五六成，餘下的四五成工資才匯到蔣先生內地戶口，「而且通常是滯後一個月匯款，例如今年5月大判出糧約3.5萬港幣，6月實際到手只有約15,500元人民幣。」
大判分判有間接投資合作關係
記者根據外勞匯款紀錄發現，今年5月至7月期間，有人分別透過兩間北京建築公司的公司賬戶將兩筆錢過數到外勞內地戶口，另有一筆則由一名閆姓人士經私人賬戶轉賬。查冊顯示，上述兩間北京建築公司正是管理公司的內地公司，而閆姓人士也是上述其中一間北京建築公司的法人；另一間北京建築公司股東及高管中有多名同姓人士，懷疑為家族公司。有外勞向記者透露，「這些人是父子及兄弟關係。」
管理公司與總承辦商的背後也有些許瓜葛。內地企業資訊平台「愛企查」搜索，該管理公司與大判在內地的公司有間接投資合作關係。
宿舍職員抱怨被扣錢「爆大鑊」
另外，根據外勞提供的微信聊天紀錄顯示，管理公司的一名外勞宿舍打理人曾抱怨自己被剋扣，想「爆大鑊」，他聲稱「自己也被分判扣錢，是否應該找大判（要）？或者我向政府舉報分判與大判之間勾連。」記者曾嘗試聯絡這名打理人，他猶疑之下截稿前仍未接受查詢。
根據規定，總承辦商已在外勞人工中扣除10%住宿費用，在僱傭合約以及總承辦商發給外勞的信件中亦清晰列明，僱主若提供伙食必須是免費，勞保、工具等亦由僱主提供。
不過，據外勞邵先生表示，「管理公司要求我們交錢時，稱食宿、勞保用品、管理費等都由他們承擔，其他開銷還包括交通及第三方管理費，若不收取外勞費用，公司則會虧本。」邵先生補充，即便要外勞分攤費用也不至於剋扣逾半人工。
隔絕出糧銀行通知 外勞任由大判宰割
外勞蔣先生對香港文匯報透露，他初來香港時，管理公司要求每名外勞辦理兩張香港電話卡，一張自用，另一張則用於辦理出糧銀行卡時進行登記，並需要上交。如此一來，外勞們每月出糧時，或銀行賬戶內金額變動時，只有管理公司收到通知，「因為開戶時的電話號碼在管理公司手上，收信地址填的也不是我們的，所以我們完全收不到任何銀行訊息。」
他說：「一來銀行卡不在我們手上，二來開戶時密碼也由管理公司的人設定，根本拿不到錢，我們就是這樣任由他們（管理公司）安排。我是每月微信錢包收到錢之後，才知道發了工資，大判什麼時候出糧到銀行卡起初是完全不知道的，所以我們通常遲很久才收到錢。」
發薪翌日抽大份 隔一個月匯款
直到後來蔣先生突然想起，當時前往銀行開戶時有下載手機銀行App，可以查到大判每月的實際出糧金額，以及戶口被分判取走現金的時間。根據蔣先生提供的資料發現，今年4月及5月大判出糧（出3月、4月糧）的翌日，有人便取走其中的現金，而直到約一個月後，即5月、6月，才將3月及4月的人工透過微信匯款給外勞，而中間扣除的部分近一半。
例如，5月頭大判出4月約35,000港元的糧，蔣先生6月實際到手只有約15,500元人民幣。
外勞們對於被嚴重剋扣忍無可忍，有人於今年5月向香港特區政府部門投訴，執法部門介入調查後凍結外勞們原有的出糧戶口，並要求僱主出糧至新的銀行卡戶口，外勞們雖順利按時收到6月及7月的人工。不過，「有汗有糧」的日子不長，7月底管理公司負責人通知，要求「鬧事」工友前往深圳，美其名曰「談工作分配」，實際上是恢復抽油水，更威脅不前往深圳談話的工友將被視為「放棄工作」。
巧立名目收費 加班逾百小時
蔣先生說：「我們當時被要求至少被抽15,000元，並簽署一份文件，上面寫着巧立名目的各項費用，包括制服、伙食、交通等等。」抗命的十數名外勞在7月工作結束後遭到僱主解約，大判未有解釋解僱的具體原因，只籠統稱「配合業務需要」。
除了工資被「抽水」，加班時數亦被「報細數」。不少外勞表示，5月過後幾乎天天加班，部分人單月加班時數高達100多小時。外勞邵先生說，6月開始管理公司會給外勞核對自己的加班紀錄，但往往都是與實際不符，不少人當月月薪連同加班費理應6萬至7萬元，但大判只支薪4萬元，之後還被人剋扣。
「坑錢局」變相製廉勞 內地與港工友雙輸
每名外勞遭剋扣逾半人工，有幾多錢被中飽私囊？以建築工外勞的標準僱傭合約，不計加班補水，每月工作21天人工37,800港元，但香港文匯報記者接觸的多名外勞，實際到手月薪平均約16,000元人民幣，即每月約20,200港元被侵吞。按照24個月合約計算，每名外勞約48.5萬港元血汗錢被人侵吞。工會指出，外勞被剋扣變相成廉價勞工，吸引僱主用盡名額請外勞，間接減少請香港工人，影響香港工人生計。
該個三跑總承辦商名下並非僅此一間分判，據了解至少有4間類似分判商存在，以4間分判保守計算，若其他分判都如同涉事分判一樣對外勞進行剋扣，那麼總承辦商連同4間分判，所有外勞兩年合約的總剋扣金額可高達2.1億港元的驚人數字。
中飽私囊 削本地勞工議價能力
香港建造業總工會理事長周思傑日前接受文匯報訪問時表示，香港建造業僱主在聘請外勞時通常會用盡名額，如此一來便會對本地建造業勞工產生不利影響，「建造業人手不足是僱主聘請外勞的原因之一，而在目前經濟尚未復甦的情況下，私人建造業市場工程項目數量萎縮，政府項目（如機場三跑）僱主通常用盡外勞名額。由於外勞人工為本地人工中位數，本地工人要和外勞競爭政府項目崗位，不得不自降議價能力。外加持續出現的壓榨外勞情況，僱主會不斷盡可能聘請外勞降低成本，從而形成惡性循環，使本地工人生存更加困難。」
（來源：香港文匯報A01：要聞 2024/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