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錦江
在復旦校慶大會上，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用吐字清晰、節奏鏗鏘的詩歌發言，其中一句「我一生以復旦文科生為榮」博得了全場熱烈掌聲。可以看作是近期被「無用」打壓的文科生心中「塊壘」的一次釋放。
「盛世修文，競世重工」。對於「文理工」的重要性要有一個階段性和長期性的不同認識。在當下中美科技競爭激烈，高科技和高端製造業發展迫在眉睫，甚至影響到國家前途命運的時刻，技術的作用變得「突前」，體現出階段性的重要性。上海要實現國家戰略，建設科創中心，當地高校承擔重任義不容辭。減招文科生更為現實和直接的原因，是文科為主的高校與理工科大學在經費上的巨大差距，資源分配上的傾斜，可能影響到學校某些領域的發展，在此背景下，學校有發展工科的強烈意願，提出減招文科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思考問題不能單向度，如果站在社會長期發展的高度，站在立校之基和特色的立場上，這又是值得商榷的一個動作。減招文科生引起社會關注，並不是一個孤立的偶然事件，如果與世界格局相連，更值得深入探討。
首先，要對「文科」的定義有所了解，我們不能簡單用中學高考的文理科分類來定義文科。作為知識集合者的DeepSeek是這樣回答的：文科通常指以人類文化、思想、社會行為和精神活動為研究核心的學科領域，涵蓋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大類。人文科學包括哲學、文學、歷史學、語言學、藝術學、宗教學。社會科學包括教育學、法學、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人類學、心理學、傳播學。由此可見，文科包括「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大類，而不是簡單的「文史哲」。
「自由而無用的靈魂」被形而下地理解成「文科無用」，正是文科精神缺乏的表現。日常生活離不開工科，也離不開文科。不說別的，首先我們每天說話所使用的語言和交流的文字，就屬於文科的知識生產。世界的邊界就是語言的邊界，世界的深度就是語言的深度。所有概念都是人文科學的創造，包括「科學」一詞。離開了文科，我們都是「聾啞人」。人類文明的發展，離不開文字，一個企業單位的日常運行，離不開電子文書；一座城市的規劃營造，也離不開建築設計和人文研究；當醫學無法挽救你的生命時，人文關懷乃至宗教就會發揮神奇的作用。所以，技術之外是人文世界，技術大還是人文大，只要去一趟醫院就會明白。醫學的進步確實巨大，但醫療技術沒有解決的問題仍然眾多，否則醫院裏就不會還是人山人海了。漸凍症、阿茲海默症、各種罕見病和腫瘤，生老病死，包括地震海嘯，人類的未知仍然大過已知。
當然，這只是日常生活，我們還需要從更高層面上來理解「文科無用」之大用。軟實力的核心是硬實力，硬實力的背後則是軟實力。國家戰略的制定、制度設計的好壞、作戰體系的指揮、城市形象的傳播、社會治理的優劣，仍然離不開文科尤其是社會科學作為「軟實力」的支撐。錢學森先生認為城市是一個系統，社會不僅需要科學技術，也需要政治、經濟、文化、法律、道德、倫理，乃至於宗教。過度強調技術因素，並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社會生態，如同一個人，不能因為四肢的作用而忽視大腦的作用，也不能因為大腦的作用而忽視心臟的作用。其實，技術與藝術的結合，是人類發明創造的引擎。技術發展背後離不開人類的想像力，而想像力的表現正是藝術。我們所熟知的大藝術家達芬奇同時也是個自然科學家和工程師。錢學森晚年開始研究城市學，並提出「山水城市」理念。楊振寧書房裏一直擺着《紅樓夢》，都在在證明了科學技術工作者對人文科學和藝術的高度重視。
技術進步是必須的，也是必然的，但技術至上、技術崇拜就值得懷疑。歷史學家布羅代爾認為：歷史分短時段、中時段和長時段，解決「燃眉之急」的減招文科生在將來可能會被視為「權宜之計」。可惜，人類的歷史並非總是直線向上的，當技術「誤入歧途」的時候，就需要「科學哲學」和「人文精神」挺身而出糾偏較正。DS認為：文科的核心在於強調批判性思維、文化理解與社會分析能力。中國社會經濟和技術高速發展，若人文教育跟不上，會導致出現一些社會問題。從長遠戰略來說，中國社會發展缺少的正是人文精神，國民素質、文明體系都有待進一步提高。
其實，現在中國的工科水平並不比西方弱，理科水平也正在接近。但是中國的社會科學與西方的社會科學相比差距之大，甚至超過工科和理科的差距。社會科學的理論話語權基本上都掌握在西方，今天學界熟稔的「軟實力」「世界城市」「全球城市」「文化創意產業」「數字化生存」等概念，其實都是西方社會科學的「發明」，所以我們才提出要「構建具有自身特質的學術體系、學科體系、話語體系」，這個任務遠遠沒有完成。
應該說，文理融通是趨勢。順應跨學科發展方向，推進教育體制改革，加大自主增設二級學科力度，才是比較現實的做法。文理工應該相互促進。文科生可以學理科，理科生也可以學文科。現代語言學的發展，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如果沒有對古文字的研究，我們對遠古社會的認識就如同漫漫長夜，我們就無法明瞭人類文明的發展。「密碼本」的破譯，離不開古文字學家裘錫圭先生團隊的貢獻，但現代語言學確實可以借助計算機大模型大數據，獲得長足發展。據說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系學生現在是三分之一學計算機，三分之一學統計學，三分之一才學傳統社會學，也證明了文理融通的發展趨勢。隨着科學技術的發展，尤其是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的發展，將文理融通作為一個大學的發展方向，無疑是正確的。
把每一所學校都變成一類學校，如同城市建設中的「同質化」弊端，本來就是缺乏創新力的表現。有所為有所不為，一所學校才能形成差異化的核心競爭力和特色優勢。
（來源：大公報B2：大公園 2025/06/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