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 記者 俞晝、李陽波、鄭曼玲）近日，內地知名藝人易烊千璽等人出現在國家話劇院擬聘應屆畢業生公示名單上，引發網民對其利用明星身份考取事業單位編制的質疑。內地某媒體對此撰文，文中對「小鎮做題家」的蔑視在網絡引發熱議。所謂「小鎮做題家」，本是出身小城鎮靠努力應考改變命運的內地「寒門學子」的自嘲，而對於來自縣城、鄉村的學子而言，成為「小鎮做題家」是實現階層躍升、改變命運的出路之一。對於他們在讀書、考試上的努力被嘲諷，部分內地民眾為此抱不平。
「我就是媒體人眼裏的小鎮做題家。」出生於河南一個小鄉鎮的瀟瀟說，從小父母就告訴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我家裏，只要我讀書，就不用幹農活，還能每天有兩個雞蛋吃。」瀟瀟如今早已成為杭州某醫院肝膽胰科副主任，但當年為了考上好的醫科大學所付出的血汗，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我老家的抽屜裏還留着（備考）寫完的筆芯，大概有一千多根。」
「我印象裏媽媽不是在田埂鬆土施肥，就是在家裏餵豬餵雞，到晚上還會接針頭線腦的活兒做，掙點零用錢。」母親不希望瀟瀟也變成她的模樣，用瀟瀟的話說，叫作「母親對我唸書有執念」。
努力讀書 「做題家」走出農村
到了初中，瀟瀟的母親拿出牙縫裏省下來的五千元，給她在鎮裏最好的學校辦了借讀。「其實剛到鎮裏還是有很大落差的。」瀟瀟說，尤其是英語，「最開始的一個月完全聽不懂。」為此，她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帶着英語書和字典，就着公共衞生間的燈光背書。初一期末考試，瀟瀟拿了年級第一，有兩千元的獎學金。「從領到獎學金那天起，我真正地找到了讀書的意義──賺錢養家，帶父母走出農村！」
2009年高考，瀟瀟在全省排名六百多位。「當時有記者問我是怎樣考出高分的，我很坦率地回答了兩個字──刷題。」瀟瀟說：「還有什麼比努力更公平的選擇麼？在讀書這件事上，努力是能得到回報的。」
農村或城市 孩子都需全面發展
通過努力從甘肅山村考入浙江大學的陳凡告訴大公報記者，看到同寢室的學生穿着最時髦的衣服、用着最新款的手機時，他心裏還是有不少落差。「其實我的室友人很好，他們會帶我去參加新生聚會。但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融入。他們談的東西我見都沒見過，他們唱的歌我聽都沒聽過。」
在陳凡看來，「做題」是他能從大山裏走進城市的「敲門磚」。「在現實中，如果農村的孩子要像城裏的孩子那樣全面發展，仍需要更多的資源傾斜和幫扶。」
名人齊發聲 鼓勵追尋理想
針對被污名化的「小鎮做題家」，不少公眾人物對此發聲，強調自己的「小鎮做題家」身份。「我也是小鎮做題家，在北大讀書時也曾自卑過，將別人午休的時間都用來奮起直追，還編織了一個『天下無盲』的美夢，至今還在逐夢的過程中。」著名眼科醫生陶勇近日在抖音上發布視頻，發表對「小鎮做題家」的個人見解。
電視綜藝「最強大腦」選手「北大花花老師」坦言，自己就是從河北這樣的高考大省一路考上北大。「讀書的時候，我每天睜眼就是做題。哪怕是除夕夜的晚上，我還在刷卷子，是因為我不敢放鬆呀……我不明白，靠努力改變命運有錯麼？」
話你知：什麼是「小鎮做題家」?
「小鎮做題家」這一概念最早來自於內地「豆瓣網」網民自嘲。部分內地頂尖或知名高校在讀及畢業生在豆瓣網成立興趣小組，認為自己出身於小城鎮，除了做題、考出高分外什麼都不會，以「小鎮做題家」自居。這一概念後引申為以在競爭激烈的考試中脫穎而出作為上升路徑，但很難追平原生家庭和出身帶來的差距的青年人，又被稱為「當代寒門貴子」。
素質教育：擺脫應試枷鎖 培養核心素養
「既不要對『小鎮做題家』進行嘲諷，也不必對其進行美化，這是一個需要正視的問題。此話題再引爭議，表明教育評價改革勢在必行。」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對大公報記者表示，在當前升學制度下，「小鎮」學生成為「做題家」是無奈的應試選擇，但這並不利於學生求學期間的健康成長，以及未來的長遠發展。應推進教育評價改革，引導基礎教育擺脫應試傾向，不要再用刷題影響學生的全面發展與核心素養培養。
熊丙奇表示，「小鎮做題家」最初是來自普通家庭考上名校的學生的自嘲，這是具有反思精神的。但這樣的反思在一些人看來，卻會影響到「小鎮」學生的求學以及人生發展，認為素質教育會讓「小鎮」學生在強調分數的升學競爭中敗下陣來。
熊丙奇認為，要扭轉基礎教育的應試傾向，首先要扭轉地方政府存在的升學政績觀。地方政府要依法保障對學校教育的投入，並監督學校規範辦學，開齊開足所有基礎教育課程。其次，必須推進教育評價改革，從重視結果評價，轉向強化過程評價與增值評價，關注學生接受教育的過程，與學生自身在教育中獲得的成長與進步。「推進綜合素質評價，就必須強調過程評價。其難點在於，要在保障學校辦學條件基礎上，落實學校辦學自主權，發揮教師專業共同體在教育評價中的作用。這是我國提升基礎教育質量，讓所有學生接受更好教育，必須努力的方向。」熊丙奇說。
各奔前程：「做題家」之名 是激勵也是包袱
已在西安高新區某科技企業擔任部門主管近3年的小傑說，自己身邊很多朋友和同事都是「小鎮做題家」，「有人被『小鎮做題家』激勵，從小鎮走向『大社會』，也有人因它的束縛從『大社會』折返回小鎮。」
小傑出生在陝西秦巴山區的一個小山村，從上小學起便要到離家十幾里路的鎮上上學。每每往返於學校和家，小傑總會夢想自己有一天突然就變成了「鎮上的人」。
頂着「學霸」光環，小傑一路考入西安的名牌大學。然而，他逐漸發現自己和很多來自大城市的同學沒有太多共同語言，甚至有時還會因為一些生活習慣被嘲笑。「其實也就是一刻鐘的失落，我們生活環境和成長經歷不同，差別在所難免，我努力融入和改變就行了。」
大學畢業後，小傑很快得到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小時候最大的夢想是成為鎮上的人，現在我可是大城市的人了。」但就在小傑兩年前升職的那個月，他從小同為「學霸」的同學曉峰卻辭職回村了。「他的成績一直也很好。也可能是太用功了，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而忽略了外面的大社會。」小傑說，記得曉峰曾對他說過好幾次：「這裏屬於你而不屬於我。」
小傑覺得，「小鎮做題家」反射的是一個人的勤奮和用功，絕不是成功與否的門檻。「就是個名詞而已，成功，不在別人而在自己。」
熱點冷評：尊重每個不服輸個體的鮮活生命力
近日，有內地媒體在評論某明星報考體制內單位風波時，對「小鎮做題家」予以挖苦嘲諷，三分戲謔七分不屑的語氣，深深刺痛公眾的心，瞬間引發輿論熱議。有人將「做題家」模式與古代科舉制度中的「駢文取士」進行類比，認為應試者只要根據試題套路多加練習，便可掌握精髓，在考試中脫穎而出。
很難說通過這種方式出人頭地的，會是完美、卓越的人才。如果看到他們身上存在的不足，那麼最符合常理的做法，是利用媒體的影響力，多加呼籲盡快進行教育評價改革。但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貶低「小鎮做題家」們的視野和格局，借此獲得「不對等打擊」帶來的粗鄙快感，顯然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錯誤，觸發眾怒絲毫不足為奇。
須知道，沒有人天生喜歡起早貪黑拚命刷題，他們只不過恰好沒那麼幸運地拿到了這個命運劇本。在教育資源不均衡、考核制度不科學的現實條件下，處於經濟水平較低、高考人數較多的省份，考生往往需要付出數十倍的努力，才能贏得阻斷代際貧窮傳遞、促進階層向上流動的機會。
脫離這些社會背景，無視這些制度紕漏，一味誇誇其談「素質教育」，不是愚蠢就是傲慢。正如張桂梅校長接受採訪時所言，「人家說做題對孩子不好，我們沒辦法，我們只有這個辦法!」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每一個不服輸個體的鮮活生命力，都值得被尊重，不應該被辜負。
（來源：大公報A16：內地 2022/07/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