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駱婉琦(寶血會上智英文書院)
十二屆魯迅青少年文學獎(香港賽區)高中組 一等獎
每年的隆冬到來時意味着一年的落幕,也意味着在這三百六十多天的漫長時光中又多了成百上千個生靈以新生的形式與世界初次邂逅,誠然,以個體為單位的每條生命是以其獨一無二的方式熾熱地綻放着、書寫人生的星輝斑斕和流光十色,然而,從更高的視野宏觀地瞰視下來,人類是有一些底層規律和共同感應支撐着「生命」這個詞彙的集體意義和動人之處。
「生命」的基本要求是一種生物學意義的方式存在在此間,並進行各種初級人類生產勞動、社會工作等。這層的生命需求仰仗着那些看似習以為常又理固宜然的基本物質,它保證了生命最基礎的存緩和延貫,確保了每個個體的意識流動和觀念輸出起碼不會隨着生命體徵的靜息而戛然而止,印證了近現代存在主義與余華的「人是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以及兩者在觀點中的不謀而合。這樣的「基本需要」在現實生活中的實踐有很多,比如微澄熾熱的日光,快要蒸發出霧茫、雨露的水,孕育自然的偉大的一片土壤、初春盛夏肆意生長的即將輾轉於各個市場新鮮瓜果……在這個層次上,每個人所身處的位置基本是極為趨同的;不論你的歲數大小,博聞強識還是往來「皆」白丁,階級高低,國籍為何,有着至誠至真的理想熱忱,還是三十歲埋葬八十歲入土,都無法規避對基本物質欲用之不竭力的渴望和追求,因為這出於人的生存本能,對於只停留在這一層面的生命存在,我們不應該一味地譏諷嘲笑,也不用去批判那些為活着而奔走相告,彷彿被學習與工作無盡地支配限制,從而選擇放棄更高的理想追求,希望自己活着,需要確認自己的確存在着並不可恥,起碼當我們確認並直面這個原始欲望後,我們可以盡可能地追逐它滿足它,不會因一泉甘醴或一口米糧而輕易折腰。
然而,滿足了基本物質的原始欲望還不足以組成「生命」的深層意義和文化體徵,引導我們往更高層級邁向的是第一層級無法觸及的「覺醒」和「確認」,這也是區分開一般動物與人類一項重要的指標;是否對於「追求」這個動作有深度思考?是否追逐「追逐」?是否明晰並發現人類社會運作的普遍規律?是否會徵詞怎樣的意識形態與國家運作在一個特定的文化語境下是恰宜得當的?是否清醒地認知到「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組成生命並不僅限於基本的物質存在和細胞元素。縱觀先哲聖賢們踏過的印記和足跡,關於這樣的嘗試比比皆是: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肯定了人的主體意識是唯一可體現人活着的方式;薩特的「他人即地獄」肯定人的主宰力量以及把握命運的主觀能動性,加繆以類近虛無主義的方式呈現出「生命好在本無意義」的終極命題,柏拉圖提出「模仿說」、「鏡喻」、「洞喻」論、呈現出理念世界與真實世界的二元對立,在人類早期,文明尚未啟蒙之際,就開始着力於構建他的理想圈。他們的觀點孰對孰錯暫且不論,至為重要的是這類「生命」對於真理的追求和探索,對於人類與宇宙、與自然、與萬物究極無限的漫溯而上,對於「美」和「理念」的執拗和熱愛,對於自身思想信仰一以貫之的信念感和力量感,對於學術哲思的一往無前,使他們用幾十年的時光向世人譜寫着對於生命的診解解讀,告訴我們生命是可以以一種超越物種、只書寫終身浪漫和終身學習的方式不段地超越前人與自己,而存在着。
最後回歸原點,再偉大的思想體系和知識結構如若不能回應現實,落實到情感訴求和感性認知,都如自築樓台般把其東之高閣、失卻了其真正體現的人文關懷。生命從第一層的物質層進化到第二層;我們學會關注並思考許多除了人之外不會討論的命題,下一步就是如何把理論貫徹到情感,把生僻晦澀的條條結論融進文化中,並由此延宕、深植在文化語境及每個生命當中,比如黑格爾肯定了美學的價值和意義,可是什麼促使我們看到「一片孤域萬仞山」時會感到鄉關之思和游子之愁?為什麽我們聽梁祝,讀到「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時會禁不住潸然流淚?為什麽我們訴說離愁時不力竭聲嘶,而要說「你再不來看我,我就要下雪」,為什麽相送時要踟蹰在去往大雪的路上,而不是以相擁而笑的方式呈現?因爲文化進來了。因爲我們所讀到的文化觀念和思想理論一步步地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我們的行動,我們不自覺被「美」所吸引,又被「美」所驅動,構成了生命最重要的一程;追逐美,發現美,感受美。
生命的方式多樣且特殊,暗藏着主觀意圖,也有共同的理念影響着我們的感知,相信每個人在某年某月某日某瞬間都會短暫地發現自己竟曾這般接近「美」,一輩子凝結成一秒,怎麼會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