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曉旭
日本長期存在嚴重的人權問題，多次受到聯合國人權機構的告誡，其國內也經常因人權問題發生族群和民眾抗爭事件。12月10日的世界人權日剛過不久，13日，日本政府阿伊努政策推進會議就宣布擱置《阿伊努施策推進法》修訂計劃，放棄增設歧視懲戒條款，進一步暴露出日本在所謂「人權保護」方面的虛偽性。原住民阿伊努人面臨的人權困境恰似一面照妖鏡，照出了日本嚴重的人權赤字及其背後作祟的歷史修正主義。
阿伊努人人權問題長期存在
阿伊努人的人權問題源於歷史上日本政府系統性的掠奪和同化。明治維新後，日本將阿伊努人居住的「蝦夷地」改為「北海道」，並進行大規模殖民開拓，對阿伊努人實施殖民掠奪和強制同化。經濟上，將阿伊努人的土地強行收歸國有，將原住民驅趕到生存條件惡劣的地區，並以保護資源為由限制其傳統漁獵活動。文化上，歧視阿伊努人，稱之為「舊土人」，禁止保留傳統生活習慣並鼓勵與大和族人通婚等，實施強制同化政策，消除阿伊努人傳統文化。法律上，1899年頒布了《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將同化政策法律化，禁止使用阿伊努語，摧毀漁獵工具，強制改用和族姓名，強制接受「皇民教育」。人口政策上，二戰結束後，日本政府根據《優生保護法》在北海道強制推行絕育政策，直接導致純血阿伊努人從明治初期的數萬人銳減至不足2萬人。
阿伊努人不斷反抗日本政府的人權侵害。1992年，阿伊努人代表在聯合國痛陳日本政府的同化政策否定其傳統文化及剝奪領土和生存手段的事實，抗議並要求日本政府根據《國際人權公約》制定新法。在各方壓力下，1997年日本制定了《阿伊努文化振興法》，但此時距《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已過去98年。儘管該法提出振興民族文化和創設文化基金等，但未正式承認阿伊努人原住民地位。2007年9月，在聯合國通過《土著人民權利宣言》後，2008年日本政府才承認阿伊努人為原住民，但仍未給予法律承認。直到2019年《阿伊努施策推進法》成立後，日本才首次從法律上承認阿伊努人為原住民，但該法仍未寫入阿伊努人的自決權和教育權，也未涉及核心的土地賠償、歷史道歉等。在落實上，日本政府所謂的「文化保護」也僅停留於修建民俗博物館和主題公園等表面工程。
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曾就阿伊努人人權侵害對日本展開調查，發現日本對阿伊努人的歧視深刻體現在經濟、文化和社會活動等諸多方面，並用「根深蒂固」來描述日本對少數民族的嚴重歧視。2021年3月，日本電視台公開使用侮辱性語言將阿伊努人和狗類比，暴露出相關歧視之深。少數族裔的身份和自身權利長期受到壓制，導致阿伊努人貧困率高，教育落後，人口銳減，語言瀕危。阿伊努人貧困率高出日本全國平均水平兩倍，大學升學率僅為17%，遠落後於日本全國的52%水平。「北海道阿伊努生活實態調查」顯示，2006年在北海道生活的阿伊努人大約有2.4萬人，2023年這個數字降低到1.3萬。阿伊努語更是從19種方言銳減至2種，被聯合國列為「瀕危母語」，流利使用者不足10人。時至今日，阿伊努人在聚居區內打魚還需得到日本政府的明確許可。2023年7月，阿伊努代表在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專家機制（EMRIP）會議上控訴日本政府對其漁權的侵犯。
日本政府避重就輕不斷粉飾
日本政府對阿伊努人的所謂保護更多是象徵性的，始終迴避關鍵權利訴求，並未實現所宣稱的「努力構建讓阿伊努人帶着民族自豪感生活且讓其自豪感得到尊重的社會」。聯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指出，阿伊努人在土地、資源與文化保護方面的權利未得到充分保障。日本政府沒有為阿伊努人建立起社會支持網絡體系，沒有為他們提供適當、有效的社會幫助，普及阿伊努人歷史文化的舉措、人權啟蒙工作及諮詢項目都十分不足。阿伊努人無有效的政治表達渠道，日本國會至今未為阿伊努族設置專席。阿伊努人在教育、住房、就業、收入等多方面一再遭受漠視。2020年，日本政府還在東京奧運會開幕典禮剔除了阿伊努族的舞蹈表演。2019年通過的《阿伊努施策推進法》儘管規定不得因身為阿伊努人而受到歧視，但未設定懲戒條款。2025年12月，《阿伊努施策推進法》修改計劃被擱置，更是暴露出日本政府仍在迴避問題。面對72.1%的阿伊努人曾遭遇歧視的民意調查結果以及日本律師聯合會的專業意見書，日本政府竟以歧視難以定義等為由，拒絕增設歧視言行處罰條款，這實質就是默許歧視言行延續。
阿伊努人對日本政府的舉措十分不滿，痛斥日本政府建成的「民族共生象徵空間」文化設施是「沒有道歉的旅遊景點」，既不提及明治時期的掠奪歷史，也不尊重原住民的生死觀和民族自豪感。2022年，「阿伊努政策討論市民會議」實施的調查結果顯示，多數阿伊努人並不認可日本政府的「保護」政策，認為其避重就輕，淡化黑暗歷史，並故意迴避最為關鍵的原住民權利問題。不少阿伊努人提出，日本政府應該對他們予以補償，並恢復阿伊努人在明治時期被剝奪的諸項權利。
日本對阿伊努人的開拓史本質上是阿伊努人的血淚史，但日本政府刻意淡化明治時期以來對阿伊努人的系統性壓迫，將掠奪土地、強制同化的殖民政策包裝為「北海道開拓」「文明開化」，將《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等歧視性法律曲解為「保護措施」等，將對阿伊努人的人權侵犯粉飾為促進文明進步的功績。面對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的幾度勸誡，日本政府長期拒不承認阿伊努人的少數民族地位，稱「享有自己的文化，實踐自己的宗教，以及使用自己的語言是被日本憲法所保障的每個人的權利。但在聯合國《人權公約》中規定意義的少數民族，在日本不存在」，態度極為消極。
歷史修正主義作祟
日本對阿伊努原住民的長期壓迫與持續漠視，構成了系統性的人權侵犯。從明治時期的強制同化到當代的象徵性「保護」，暴露出日本人權治理中種族平等原則的缺失、歷史正義的缺位與法律保障的虛化。這背後是美化殖民歷史、虛構「單一民族」敘事的歷史修正主義作祟。歷史修正主義是戰後日本右翼保守勢力的思想和行為邏輯原點，塑造文明身份和種族優越是日本追求的「國家人設」。日本政府從未正視加害者身份，反倒是把殖民美化成「開拓」，把壓迫包裝成「保護」。在「單一民族」的虛假敘事下，日本無視乃至否認其他民族和族群的存在，導致阿伊努人不斷遭受霸凌。
日本政府在人權問題上避重就輕，就是要逃避歷史罪責，拒絕承擔歷史和國家責任。儘管日本在教育領域設置了幫助學生加深對阿伊努文化理解的內容，但沒有陳述阿伊努人被日本政府壓迫、剝奪和強制的歷史。在長期歷史修正主義和錯誤史觀影響下，普通日本人也不認為曾侵略、迫害了其他民族。這種認知偏差使得阿伊努人的維權訴求在日本缺乏廣泛的社會基礎，進一步加劇其人權困境。出於國家戰略轉型需求，日本急於否定和美化二戰侵略歷史，進一步強化了日本從未侵略其他民族的錯誤史觀。在歷史修正主義的加持下，日本右翼政客大搞「種族優越論」，大開歷史倒車，甚至反對阿伊努人保護本民族文化。在2025年自民黨總裁選舉中擔任高市早苗推薦人的自民黨眾議員杉田水脈就多次公然發表歧視阿伊努人的言論，稱阿伊努族文化活動如同鬧劇並令人厭煩。
日本在國際上動輒以人權為藉口干涉他國內政，卻對本國原住民承受的人權侵害視而不見，既不願正視歷史罪責，也不願提供實質性權利保障。日本右翼還不斷朝阿伊努人的傷口上撒鹽。阿伊努人遭受的權利侵害戳穿了日本人權的偽善，也折射出琉球原住民在日本面臨的更大人權困境。相比阿伊努人，琉球人至今仍未在日本取得原住民身份，並承受日本和美軍基地的雙重侵害。日本所謂的「人權衛士」形象終將在歷史和真相面前不攻自破，而其歷史修正主義的國內橫行更需日本國民和國際社會警惕。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綜合戰略研究室副主任 國家全球戰略智庫研究員）
（來源：香港文匯報A14：文匯論壇 2025/12/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