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擱淺在時光裏的思念
夏飛雄
歲月是一條流淌的河,永不回頭地奔流。然而,記憶裏一些生動的過往,總會凝結成「此情可待成追憶」的點點溫馨,氤氳於某處時光的摺皺。也許是某個意興闌珊的午後,或是某個花兒未眠的雨夜,那些記憶便會一幀幀地映現於眼前。
阿盛是我伯父家的兒子,與我年齡相仿。年少時,他與我一同於鄉間長大。作為山裏的孩子,我們時常穿越於岩扉松徑,呼吸着自由的山風;也時常佇立於落日樓頭,遙望着山那邊的風景。多年來,老家村前的小學,漂泊多年的異地小城,還有往返於兩地間的綠皮火車,組合成了半生回憶的路徑。
在村小那段時光是愜意安適的。無論春夏秋冬,我們總是背上書包,頑皮地踢着地上的碎石,然後一前一後地邁入村小。偶爾,彼此會分給對方一顆糖果,那是來自父母的獎賞。物質貧乏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生活是需要一些甜度的。功課之餘,阿盛也會與我自由自在地進行着例如滾鋼圈一類的農村孩子專屬的遊戲。
兒時的記憶,有許多被風兒帶走,化作時間的流沙,印象最深的卻是阿盛教我學游泳的事兒。他較早接觸游泳,見我一臉想學的樣子,就將我帶到一條潺潺的河水邊,然後開始教我。夕陽下,他像是古代俠士般立於河水中,以一隻手把住我的左臂,讓我的雙腿浮於水面,隨後讓我用自己的另一隻胳膊試着划開水面,同時雙腿以一定的節奏往後踢蹬。在確認我聽懂了動作要領後,他便悄然鬆手,讓我嘗試着人生的第一次自渡。首次自渡即以我猛喝一口水而告終,我鑽出水面後,感覺天地間一片混沌,然後不斷地用手抹着眼睛,口中連續向外吐出剛喝下的水,還不忘抱怨「軍師」阿盛不該就此撒手。不過,也是在如此命途多舛之際以及阿盛及時的鼓勵之語中,我才學會了游泳這門技術。
後來,成年後的我們背叛了鄉村炊煙。他中專畢業後漂泊到了北方的一座小城,在一家藥房當了藥劑師,而我於師範大學畢業後赴往同城的一所學校教書。大四上學期的一個冬日,前來小城應聘的我最終順利地與單位簽完工作合同,心情十分愉快。於是,我約他在公園附近的露天燒烤攤點吃夜宵。夜風徐徐,星光點點,回憶兒時的難忘時光,闊別的思念如縷縷清風輕拂過彼此衣襟,繾綣的往事如頭頂星光復刻在彼此臉上。那晚,我們促膝長談,興高采烈時彼此擊掌,後又回到他的住處休憩。
大學畢業後,我如願來到這座小城當了一名教師。因為阿盛的同在,這座城的顏色、景致似乎鮮麗生動了不少,友誼的同心圓得以完美畫出。只是好景不常在,數年的溫馨相處後,迫於生計的阿盛輾轉去了多個城市打拚。在異鄉的我們,也只能彼此遙寄一份思念,或是一份踏空而至的特產,或是一則慰藉人心的短信,給予彼此溫暖與力量。
有段時日,我為之打拚的事業出現波折,原本平靜的心湖像是被投入無數的石子,掀起一陣陣波瀾。閒暇之餘,我不常外出,時常幽閉自我於一室之內,嘆氣連連。阿盛聽罷事情的原委,也頗為擔心我的狀態,便時常寄來一些心靈雞湯類的書籍,並親自於書的扉頁寫下鼓勵的箴言——「冬天之後總有新葉」。他還誠摯邀請我利用國慶日去往他所居住的城市遊玩,讓我享受生活在別處的精彩假期。雖然我最終未能成行,但終於順利從陰霾中走出,從而對事業與生活懷有一份堅定與信心,重拾行囊後的我得以繼續勇敢而快樂地前行。
漂泊他鄉的阿盛日子過得不算殷實,在繁華的都市裏,他只能住在臨時搭建的工棚裏。工棚通常是用帆布做的,這處工地的活兒幹完了,帆布便會被收起,然後大夥兒繼續遷徙到下一個未知的地方。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讓本有一腔抱負的他一度變得沮喪,後來,我建議他通過自學考試改變命運。畢竟,他曾獲得過中專文憑,有一定的自學能力。阿盛聽取了我的建議,在當地報名了自學考試,所選專業是財務管理。在那段為夢想奮鬥的日子裏,他像一棵秧苗盡情吮吸着知識賦予的養分。
夜深人靜時,他時常泡上一杯濃茶,刻苦研讀;寒冬臘月,冷空氣挾着雪花飄飄而下,他時常與試題激烈鏖戰,靜待花開。最終,他如願拿到了財務專業的自考文憑,在眾人的恭喜聲中潸然淚下。
不久後,他離開了工地,數年後便依靠過硬的專業知識成為一名頗受領導重視的財務白領。人生就是如此,當你鼓起勇氣穿越泥濘與低谷,自然就會遇見芬芳人生。因為,上天從不辜負任何一份真實的努力。
兩年前,過年回家探親之際,我與阿盛匆匆見了一面。在村裏,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他時尚而有氣質,渾身散發着成熟穩重的氣息,走到哪兒都會成為村人熱議的對象。
沒想到意外隨後降臨到他的身上,在一個夜晚,來自外鄉人的一次莽撞的駕駛,將他的生命帶入命運的深淵。聽到鄉下親戚描述其慘狀時,我匆忙掛斷了電話,淚水不斷地從眼前滑落。
「誰人得似牧童心,牛上橫眠秋聽深。」唸讀此詩時,我時常憶起自己與少年的他一起躺在牛背上縱論人生的圖景。弟弟,你在天堂還好嗎?惟願天堂裏再也沒有車來車往,而你的笑容會被我永遠銘記於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