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月光下
傅 昱
在縣中上初中時，我曾一度感到十分焦慮，常會上課走思，晚上也睡不好。後來，聽從一位美術老師的勸告，每天晚自習回家，我決定鍛煉身體，藉以改變心智，同時甩掉壞情緒——每晚跑步回家。本來，媽媽是騎着自行車來接我的，我只讓她馱着我的書包先行一步。見我每次都安全到家，媽媽也就放心了。
我「噠噠」的腳步，原本只是月光裏的過客，後來漸漸演變成月色中的使者。漸漸懂得，月光和月色很貼近我的心性，那些光影中的力量慢慢在我內心生長。有月光的日子，那一片片輝光如水，就像天上的毛毛雨，從枝丫間淅淅瀝瀝輕瀉，落到地上時又變成了銀色的雪。有時，這些銀色雪又幻化成了水墨般的花朵。有時，抬頭看月，月亮忽然變暗，隱沒在烏雲後，路上驟然黑暗起來，只剩下腳步落下「噗噗」的聲音。如果月光一直趴在雲的後面不出來，我很快就出汗了，一多半兒是被嚇的，一小半兒是因步子頻率加快。還好，又跑了十多分鐘後，忽又滿目清明，驚喜之餘，一輪圓月褪去黑紗，在夜空中煢煢孑立，我臉上不免露出笑意。
每個月的農曆十五前後，月光亮得如白晝一般，攢足了能量，我踏着月光跑步，心中也滿是花好月圓的景象。這月光之下，到底開了什麼樣的花，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許，我就是開在月光下的一朵花吧。花開了，我的指尖就像花蕊流淌着蜜一樣的感覺，我握着大把大把的月色，便抓住了一掌上蒼給予我的無限賜賞。身邊神色匆匆的同學騎着電動車，從我身邊「嗖嗖」駛過，總會向我投來一個略帶驚異的微笑。我也只是友好地點點頭，仍按自己的步伐跑下去。月光溫柔地披在我身上，已成了我不離不棄的神俠伴侶。
雖然每晚不總是有月光出現，但沒有月光的日子，月色如水的感覺也會照在我心裏邊，繼續陪我奔跑，因為月光已駐在心底了。
連續幾個晚上，天陰沉沉的，月亮被遮住，我期望着「守得雲開見月明」，但後來心裏想通了——明與不明，順其自然吧，只要心底有希望就好，因為跑步使我增加了內力、驅趕了恐懼、改變了心胸格局，而我只需在路上用力奔跑就可以了。
通過每晚的跑步，我發覺月的柔弱性情與不捨精神，她有陰晴圓缺，更有喜怒哀樂，和我一樣。跑在月光下，她與我是兩個平等的靈魂；站在月光下，她與我能否成為手拉手的夥伴，我伸開手臂時，她卻笑而不語……
奔跑時，我總是把月下一棵又一棵的柳樹，虛擬成近期努力的目標，當我跑過一棵棵樹時，內心總是升騰起一種征服的幸福感。初三那一陣兒，我習慣把某棵柳樹想像成重點中學的大門，然後閉上眼睛默念：「衝過去，勝利就在眼前」，於是自己的身體好似一道光，射到那棵樹下。這個時候，我像吃了忘憂草。站在既定目標的柳樹下氣喘吁吁，讓熱汗肆意奔流，真痛快！我每天跑步回家，大約要30多分鐘，能這樣衝刺五六次。有時天上有月，有時月亮躲在雲後，掉一兩滴感動的眼淚。
踏着月光回家，跑一兩次是田園曲，很多很多次以後，便成了心靈史。有月光或沒有，只要我都在跑，就是不輸於天地的。
在烏雲蓋頂時奔跑，我相信月亮就在雲層背後守望着我。因為生命是由無數個等待和無數次邂逅組成。一旦當站定奔跑的腳步，回轉身抬頭看，慢慢、慢慢地張開雙臂，看到那顆比月景還要皎潔的月心，那才是一路上最美的純粹。人不是月光下的石頭，真的不會落進無邊的黑暗中。稻子在月光下簇擁，隨風蕩起層層香氣。街樹的影子朦朧投過來，陡然增加不少神秘。月光下，人心是躍動的，甚至眼神也是思考的；微光中，被月色溶溶包裹的身體，正散發動人的光芒。月光把柔軟潔白的輕紗，拖曳進少年青澀而寂寞的心間。
記得幼時，月光下我常跟在母親身後，踩她的影子。她走，影子走，我也走，那時我問她：「為什麼我的影子一直追着你呢？」她笑着說：「我是你的依靠啊，這叫『相依為命』。」我當時不太懂，卻也笑了，繼續踩着她的影子走……現在想起這場景，熱淚止不住地湧上來。我心底裏自語，母親與子女間誰也離不開誰的情境，那種聲音回應着的天籟，是月光下最美的情愫：哪個母親年輕時不是漂亮的小姑娘？但後來啊，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粗礪般的生活，所以她只好握起長劍，成為英雄。
夜空深邃邈遠，星星閃爍，像一雙雙睜着的眸子。在這雙眸子的注視下，那些不動聲色而辛勤付出的人，正用默默的深情詮釋着真愛是什麼樣子。近日，和君華兄聊到月光下的母親，他說，母親或許不像太陽那樣耀眼，但總如同月光一樣覆蓋我們的身心。
君華兄上初中時，是一個頑皮的孩子。那天下午，他跟老師說，母親病了，自己要回去看她。老師同意了。君華兄家離學校有30多里，他坐最後一趟班車到鎮上。鎮上已沒有機動車，只好徒步回家。
其實母親沒病，是君華兄饞母親做的雞蛋手擀麵了。快到家時，君華兄藉着月光見村打穀場上有一個人影，那人正奮力地在木桶上抽打着成垛的麥子。他曉得，這是耗時費力的手工脫粒。因速度慢、效率低，要趕在入秋時將麥子脫粒歸倉，就要連夜趕着脫粒。他沒走過去，而是加快步伐走到家門口，見一把鐵鎖鎖着家門。君華兄意識到，打穀場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母親。他哭了。父親在外地打工，家裏家外的活兒只有母親一個人幹，母親沒日沒夜地幹活供自己上學……哭完，他沒拿鑰匙開門，也沒臉去打穀場喊母親，而是扭頭往學校的方向走去，雖只能徒步回校。
月光下，母親一個人頂着月光幹農活的情景，深深震撼了君華兄的心。這時，他感受到母親的不易和堅強！月光下的母親，就是他要學的樣子。茫茫月光下，鄉村公路上闃寂無人，君華兄一個人趕夜路。回到學校，天已大亮。老師關切地問他母親的病怎樣了，他說：「母親沒病，是我得了嬌氣病。」說着，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老師明白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月光下，或許流淌着淡淡的苦澀，但更有絲絲縷縷的甜意。朗朗明月，遙遙地掛在高高的天穹上，發射着盈盈的光華，周圍是一層淡黃的暈圈，它就是覽盡人之心弦的證人。重要的是，因月光無私的覆蓋，我們擁有了奮進、自勵和堅毅的品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