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施蟄存??西窗??的藝術魅力/
──《老古董俱樂部──施蟄存譯文集》讀後/□華 風
圖:老古董俱樂部
「施蟄存先生是一位超越地域與文化界限的世紀文化人物。他視野開闊,思想現代,感覺敏銳,時刻走在時代的前面。」(楊迎平《永遠的現代──施蟄存論》)
施蟄存晚年曾自喻其一生的文筆生涯為讀書界開了四扇窗戶:東窗為古典文學與東方文化研究,南窗為文學創作,西窗為外國文學的翻譯與研究,北窗則為金石碑刻文物的整理研究。
「四窗」成就輝煌,譯著車載斗量,尤以「西窗」為最,逾千萬言。以往學術界對施蟄存從事翻譯文學事業的研究,較注重於他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對奧利地心理分析小說家顯尼志勒作品的系統譯介,而他在四十年代的大量譯作卻很久以來被忽略。有鑒於此,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推出陳子善編選的《老古董俱樂部──施蟄存譯文集》。
本書所收各文大多為施先生,在那烽火連天的年代裡最心賞最想翻譯的外國文學明珠。其中上編收錄中、短篇小說,下編收錄散文與散文詩。上編所收小說又大多為歐洲諸小國的「弱小民族文學」作品。
施蟄存曾自言,最先使他對於歐洲諸小國的文學發生興趣的是周瘦鵑編的《歐美短篇小說叢刊》,其次是《小說月報》的「弱小民族文學專號」,再次是周作人編的《現代小說譯叢》。「這幾種書誌中所譯載的歐洲諸小國的小說,大都是篇幅極短,而強烈地表現着人生各方面的悲哀情緒。這些小說所給我的感動,比任何一個大國度的小說所給我的更大。」
本書上編首篇為奧地利顯尼志勒的《自殺以前》,譯者《題記》指出:「全文皆為主人公的內心獨白,沒有一句作者的描寫。此種表現方法,恐怕是顯氏的創造。後來英國作家詹姆士·喬藹斯著《攸里賽斯》亦用此文體,成為一代傑作,不能不說是從顯氏作品中獲得的啟示。」
波蘭顯克微支《勝利者巴爾代克》的《譯者引言》謂,顯氏「不單是波蘭文學史上的一顆大星,而且還應得在世界文學史上佔據重要的一章。」而本篇則是有「最精緻的作品」。
本書上編還收錄了保加利亞的卡拉列舍夫、沛林,匈牙利的皮洛、育凱,南斯拉夫的維列卡諾維奇、克萊弗,捷克的瑪喀耳,猶太的俾萊支,瑞典的拉瑞列孚等名家各具特色的佳作。譯音謂「這十個短篇是我所最心賞的。我懷念着巴爾幹半島上的那些忠厚而貧苦的農民,我懷念着斯堪狄那維亞的那些生活在神秘的傳統與澟洌的北風中的小市民及漁人。我覺得距離雖遠,而人情卻宛然如一。」
下編中法國路易·斐爾特朗《雅士及其他》的八篇新型散文,為散文詩的起源,其「句法非常簡練,文字非常秀麗,聲調節奏極美,充滿了抒情詩的委婉和韻味。至於其內容,則是多樣性的,不拘一格的。有抒情,有幻想,有感傷主義,而其現實意義則是對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諸國的舊社會現象、封建的民風世俗,予以尖銳的諷刺」。
作為「散文詩」此種文字形式的創始人,斐爾特朗曾將他自稱的這類「散文小品」題作《浪漫的風俗畫》,在詩人諾第埃主持的文藝晚會上朗誦,並獲得著名文藝批評家聖伯符的高度讚揚。
裴爾特朗其後將這些「風俗畫」編成集子,題其書名為《夜的狡獪》,於一八四二年印行問世,二十年後象徵主義詩人波特萊爾模仿此書寫成其名作《巴黎的憂鬱》。施蟄存選譯的八篇,則充分代表了《夜的狡獪》中幾種不同的風格與題材。
本書中《法國散文詩十篇》,收錄龐維爾、達爾尚、馬拉爾美、孟代思、韓波五家名作,此五人均為十九世紀後期的著名詩人。
龐維爾為巴爾那斯派詩人和理論家,其《天使》與《回憶》映現厭棄現實世界苦難的同一個主題,《玫瑰和百合》則以寓言來宣示該派「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說明不願藝術被庸俗地利用的宗旨。
馬拉爾美的《秋》、《冬》是象徵派散文詩的名作,《譯後記》指出其美麗的辭藻,沉哀的氣氛,眷戀於美好的往昔,絕望於醜惡的現象,「就作者的世界觀來說,這是頹廢沒落的文學;就作品意義來說,它宣示了時代的苦悶。」
《譯後記》還指出,韓波是象徵派的大詩人,他的詩人生活只有三年,從十六歲到十八歲。」他的兩卷散文詩《輝光集》與《地獄裡的一季》,「用字和構思都有怪異的獨創」,本書中從第二卷譯出的《閃電》、《晨》,「或者可以窺見詩人的靈魂深處。」
本書下編還收錄了黎巴嫩紀伯倫的《兩個嬰兒》,紀伯倫「曾被大雕刻家羅丹喻之為現代的勃萊克。在歐洲與南美洲,也常被譽為二十世紀的但丁,而在阿拉伯年輕詩人心目中,他卻是一位可愛的大師。」
法國近代詩人古爾蒙素樸的散文詩,曾經給英美諸意象派詩人很多的影響。美國著名文藝評論家勒米遜在《近代法蘭西詩人》中說:「古爾蒙品性的特點乃是一種極端的微妙──心靈的微妙和感覺的微妙……他的詩是自呈給神經、給微細的感覺的。它是銳利、奇怪、慘白的處所,是很個性的一種音樂,確然總不脫去象徵派的韻律。」施蟄存說這也是對他所譯的《女體禮讚》的闡釋。
自一九四一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二年春,一代文豪紀德在《費加羅報》闢《擬客座談錄》專欄,以假擬的訪問記式對話旁證博引,「有論小說的,有論詩的,有論修辭的,使讀者覺得法國與歐洲的文化,古代的和現代的,全都奔湊於著者的心中」,卻又隱涵着對德國侵略者和變節事敵者的嚴正斥責。
紀德苦心孤詣地「用這種種方法,逸過了文字檢查官的眼,在黑暗中把智慧的光明燭照着有良心的人民,使他們看得見一個目標,一個前途。」施先生譯的《擬客座談錄》有二篇收錄於本書。下篇中還收錄了俄國契訶夫《人生是快樂的》、英國亨特《談喝茶》、美國杜豈《新的神話》、法國雨果《復興法蘭西》等智慧散文。
施先生在他主編的《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翻譯文學集》的序言中說:「大量外文學的譯本,在中國讀者中間廣泛地傳布了西方的新思想、新觀念,使他們獲得新知識,改變世界觀,使他們相信,應該取鑒於西方文化,來挽救、改造封建落後的中國文化。」
這也是近現代以來前輩翻譯家的共同心願。施蟄存先生堅持不懈地終身從事翻譯事業,中國翻譯家協會於本世紀初授予其該會最高榮譽──「中國資深翻譯家」。本書也較充分地展示了施蟄存先生「西窗」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