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面具\邵丹
去意大利玩的時候看到一組古羅馬戲劇面具,有一對題稱悲喜面具,一時分辨不出何悲何喜。一樣張大了嘴,彷彿人世有太多的難以置信。眼角都是下垂的。我能看出的明顯區別就是一圓臉一瘦臉而已。
從意大利回家後,純屬偶然,翻了亞里士多德的《詩學》,裡面竟有一章專門談喜劇與悲劇的區分,大意為:創作是一種摹仿,摹仿有三種層次,將人摹仿更高更好的存在,或是如實描繪,或是摹仿低一等的存在。
悲劇,作為史詩的承繼,是向上向好的。以我的理解,悲劇是人類想接近神的世界而不得,故此而悲。
喜劇呢,起源於民俗藝術,最初都是群眾演員,自發性質,還被禁止入城表演,後來才慢慢精緻起來,而被承認。喜劇的誕生地公認為西西里。按亞里士多德的定義,喜劇因描寫「低一等的存在」,雖然並不一定認定「此世為惡」,卻是「醜陋的」。喜劇描寫缺陷,醜陋,而這些缺陷與醜陋並不令人「痛苦」,亦不「致命」,是為喜劇。喜劇面具的特色因此為「醜陋,變形,卻不以為苦」。
這才明白哪一張是喜劇面具,哪一張是悲劇的。這才意識到,那張悲劇面具挺像米開朗琪羅的──我認為。
米氏最初想為自己的墓地而雕刻悲悼像(Pieta),那擁抱扶持聖母與基督的修士,就是他的自身像。長長的臉被風衣的邊沿籠着悲哀,作品未完成。不能完成,亦不該完成。
分清了悲與喜,很有感於現代人對喜劇悲劇的,誤解──我能說是誤解嗎?意義當然可以轉變,也應該轉變。現當代一提喜劇,就是笑與快樂。雖也有所謂針砭時弊的追求,但這一目標的地位已下降,喜劇首要的,是引發笑聲。
想想那些情節劇吧,所謂有canned,罐裝笑聲,到了導演認為該笑的地方,就播出來作背景聲。笑聲就像一次性餐巾紙,就算笑了,笑罷也過了。很多噱頭粗俗無聊,但我們也還是笑。如今要聯想喜劇面具,我們似乎更容易聯想到小丑的臉。
──古時的喜劇劇場裡也許同樣笑聲連連,但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一切都沒什麼可笑的。那時候還沒有小丑這樣的專業吧?
既說到這,想起了但丁的《神曲》,英文為「Divine Comedy」,直譯為「神聖喜劇」。
我們知道,Comedy,喜劇,直到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還完全不是什麼以笑為目的藝術形式,不過是另一類的嚴肅。
在亞里士多德的評價裡,連悲劇都已是相對於史詩的淪落。因為悲劇需要賣弄布景與故事,與史詩相比,顯然針對更低一層的受眾。高水準的受眾在精神上一點就通,不需要太多玄虛。老子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原來能在古羅馬找到知音。
我們現在生活的年代實在是太喧囂了,充斥了廉價的笑聲與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