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學店」經歷風風雨雨 / □黃康顯
較早前港大教育學院程介明教授撰文，憶述香港早期的學店。筆者在小學階段，曾有一年是學店的「顧客」。大學畢業後，也曾在學店當兼職四年。後來在大學任職，亦和學店的老闆有來往。到了今天，目睹在另一層面，有另一模式的學店出現，因此才有勇氣在這裡多嘴一下。
何謂學店？那是任主持或出錢的人，有賺錢的目的，用賺錢的方法，企圖以小錢博大錢。可以是不擇手段，罔顧教育任務。但太露跡象，有時會嚇走顧客。學店老闆有時為了爭取較好成績，便實施較嚴的管教制度，這樣學店才可長做長有，大旺大賺。因此學店要講包裝，顧客一樣可吐氣揚眉。而學店的老闆，亦依然可變成鉅富，還做上紳士。這種現象是香港以外所罕見的。
學店源自特殊現象
那麼香港式學店怎會存在的呢？是源自香港社會的特殊現象。所謂有需求才有供應，打工的想轉工，於是有所謂英專夜校，使顧客有「一語傍身」；家長想子女多學英文，坊間便多了所謂的英文書院，雖然英文水平不足，有時甚至要用中文教英文，但掛的仍然是英文的招牌；由於香港早期小學不足，於是有所謂的「樓上小學」；中學也不夠，因而有所謂「野雞中學」；大學名額更奇缺，便有機構開辦副學士、甚至海外學位的課程。這是出於經濟發展的畸型狀況：讀書是為了求財，辦學亦是為了求財。求學或教學，居然變成發財的等號。
難道香港的教育，真的一事無成，全無可取？就以一九六一年到二○○六年至二○○七年度為例，受助中學的學生人數，由四萬餘增加至四十餘萬，增幅多達十倍左右。一九六一年香港只有一所大學，學生只有一五九○人。但到了今天，只就教資會資助的大學生，已有九萬餘人，是四十五年前的幾十倍。未受教育或只受幼稚園教育的人口比例，今天只有百分之五點九。一九六一年，有四成二的男性是屬於這個類別。但不要忘記，這個時期香港教育的發展並非直線向前的。
在一九六一年，香港人口最多的年齡組別是○至四歲；其次是五至九歲，是小學的入學年齡。在此以前，小學學額依舊緊張，因此私立小學紛紛開辦。其時一般中下階層能送子女入小學，完成基本教育，已很滿足了。
那麼私立小學是從何建起呢？香港最缺乏的是適合建校的土地，所以當時私立小學只能生存於市區以內、店舖之上、住宅之中，是名副其實的「樓上小學」。早期這類小學由本土的教育前輩、或南下的教育人員創辦，每單位是一課室，單位後面是教員休息室，或教員住房，每個課室的天花均安裝播音器，作為校方與學生溝通之用，剩下用作洗手間的空間極有限，圖書館與勞作室當然欠奉了，至於體育課，就只有到街上進行。
「樓上小學」利潤可觀
其時的學費，一般是二十八港元，已經是一般工人階級兩成多的月入了，但教員的薪金，亦只有一百多元，若扣掉租金，利潤可能相當可觀。因而便有商人，甚有商業頭腦的讀書人投資，部分「樓上小學」便變成學店，有部分學店的老闆甚至很快變成大商家或地產商。
上世紀六十年代政府大興土木，興建小學，亦投入大量資金資助教會或團體的小學，「樓上小學」無論設備抑或師資，都無法與官立或資助小學競爭，教師的薪金且是後者的兩成多，因此這些「樓上小學」，很快便走入歷史，而「樓上小學」的店主，亦一早「上岸」了。
隨着五十年代新生嬰兒的成長，到了六十年代，他們應進入中學了，但政府顧得下顧不得上，根據一九六一年的統計，小學生有四八四五三六人，中學生只有一○六四七七人，只及前者的兩成二，特別步入一九七一年，人口最多的年齡組別是十至十四歲，已是進入中學的階段，加上六十年代的港人生活比較好，一九七二年的人均生產值已達五八六九元，是十年前的一點八二倍，因此一般家長都想子女進入中學。
這些學生所進入的中學肯定是英文中學，而非過去的中文中學，在英文中學畢業以後，成績好的可以考入香港大學，家境富有的可以出國留學，兩者若行不通，仍可當文員，工資比一般工人多兩三倍。早於五十年代，已有英專夜校的開辦，晚間租用樓上學校，連運作成本亦省掉，對某些人來說是一盤生意，把它擴充為英文中學，便是生意的擴展，樓上如果結業，便有人承租，改上樓上英文中學，甚至把招牌擦亮，變成英文書院。
「樓上中學」也能致富
其時香港的地產尚未起步，因此，一些有眼光、夠膽識兼具資產的，便興建整座的校舍，擁有中學應有的設備，包括球場。到了一九七一年，私立中學佔了整體中學學額的七成，學生人數比官立或資助中學多出一倍以上，變成教育體系的主流。而私立中學當中，又以英文書院為主，這個局面到八十年代才有所改變。
英文書院的利潤不比樓上小學高，但營業額卻大，大到可以企業化，分店可以遍布港九新界，所有開支通常佔不到收入的四成，由於學費高昂，這類英文書院的營業額可能高於大部分中小型的公司。
但由全盛到走下坡，再到大倒退，竟是十多年間的事。一九七一年私立英文書院的學生人數有一○九五二三人。到了八一年，人數少了兩成多。再到一九八六年，人數只剩下九三六六人，達不到十五年前的一成。原因是從七十年代開始，政府加建中學，一九七九年又推行九年免費教育，私校唯一的生存空間，是政府向私校買位，不過單看八六年的買位情況，買私立英文書院的有七六九三三，買中文中學的只得一一二二，不及前者的百分之一點五，足見中文教育的衰落，而由於地產的轉旺，學店老闆可變賣產業，變成大富豪。
步入九十年代，學店的開辦，已採取另一種模式，一方面化整為零，變為補習學校，或者越爬越高，攀上高中的層面，甚至在專上教育的板塊，進行各方面、多花樣的「賣藝」。
作者為資深教授，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