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與青藤書屋/魏泉琪
圖:書法 徐 渭
徐渭(一五二一 — 一五九三)字文長,號青藤山人、天池生、田水月等,明代傑出的畫家、書法家、詩人和戲曲家。浙江紹興人。
書畫詩文戲曲集「五絕」於一身的徐渭,是個奇才,廣泛涉獵文學藝術各個領域,自稱書法第一,詩第二,文第三,畫第四。其實徐渭的畫戛戛有獨造,後之畫家推為獨步明季,齊白石老人曾自鐫一印曰:「青藤門下走狗」。徐渭還是一位劇作家,他寫的《四聲猿》共有四部作品,其中《狂鼓吏漁陽三弄》和《雌木蘭替父從軍》兩齣,幾百年來不斷被改編上演,是京劇《擊鼓罵曹》和《木蘭從軍》的祖本。
明人梅國楨在給袁宏道的信中說:「(徐渭)病奇於人,人奇於詩,詩奇於字,字奇於文,文奇於畫」,袁宏道則這樣地評論他:「予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畸)也哉,悲夫!」
徐渭出生於一個小官僚家庭,父徐鏓做過夔州同知。他的生母是他父親的第二個妻子苗氏的婢女,後被徐鏓納為妾。徐渭出生百天後,父親就去世了,徐鏓的去世,對徐家的家境影響很大,也加劇了家庭成員的矛盾。
苗氏無出,一直視徐渭如己出,給徐渭幼小的心靈帶來了一種溫情。對此,他非常感激,在《嫡母苗宜人墓志銘》中寫道:「其保愛教訓渭,則窮百變,致百物,散數百金,竭終身之心力,累百紙不能盡,渭粉百身莫報也。」然而又是苗氏給徐渭帶來了巨大的心靈創傷,徐渭十歲那年,出於生計考慮,苗氏遣散了僕人,並把徐渭的生母也賣了出去。十四歲時,徐渭唯一的依靠苗氏也去世了,只得跟比他大二十多歲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徐惟過日子。在兄長家徐渭受盡歧視,「骨肉煎逼,萁豆相燃,日夜旋顧,惟身與影。」
二十歲時由於沒錢,徐渭只能「倒插門」入贅潘家,比他小七歲年方十三歲的妻子潘氏美貌溫柔,對徐渭十分體貼,幸福的婚姻生活給了徐渭極大的慰藉。然而潘氏不到二十歲就得產後病死了。徐渭以後又結過三次婚,前兩個沒多久都不歡而散,而第三個老婆則被他殺死了。
潘氏去世後,徐渭不好再在岳父家裡居留,只能賃房而居,以設館教學謀生。
徐渭小時被目為神童,然而徐渭在科舉考試上卻舉步艱難。他二十歲時參加秀才考試,初考名落孫山。後經一再請求,考官才特許他覆試,總算考中了秀才。此後徐渭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連考八次,次次落榜。
嘉靖四十四年(一五六五年),由於焦慮和恐懼,徐渭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徐渭為自己準備好了後事,還寫了篇《自為墓志銘》。因狂疾發作,徐渭採取了自殺行動。「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餘,竟不得死。」徐渭晚景淒涼,靠賣文字書畫為生,將收藏的數千卷圖書斥賣殆盡,居處帳破席爛,甚至睡在草稿紙上。萬曆二十一年(一五九三年)去世,時年七十三歲,與二千一百年前的孔老夫子死年同庚。
徐渭的故居在浙江紹興城內前觀巷大乘弄,他就出生於此。徐渭居住的這座古建築由四部分組成:庭園、花壇、水池、書屋。步入書屋抬頭便見當代名畫家潘天壽和明代書畫家陳老蓮所書的「青藤書屋」的匾額,匾額不是徐渭的摹像畫。徐渭有名的書房「青藤書屋」只不過是小小的一間平房,中間有牆隔開,分成前後兩室,書房前的青藤早已沒有了。但徐渭當年開創寫意畫,則是受這棵青藤所予的靈感觸發而獨闢蹊徑的。長窗之下有石砌小池,約一丈見方,有石欄加圍,這就是有名的「天池」──由於「此池通泉,深不可測,水不澇旱不涸,若有神異」而得名。水池正中有一方形石柱頂住書屋,書屋貼水而建,夏日涼爽怡人,如此構建,自是性情中人絕無僅有之幽趣了。石柱上鐫「砥柱中流」四字,蒼老秀健,據說乃徐渭手蹟。當年徐渭寫字作畫與洗硯均取自「天池」之水。
站在池前,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這位書畫家蘸水研墨、凝神結想、大筆揮灑的情景,而當留連書屋,目迎《墨葡萄》等名畫的真蹟,以及陳列着倣明桌椅等器物,彷彿這位卓然特立的學人就在身邊,那傲岸不羈的氣息瀰漫於書屋之中,徜徉乎几案之上,我似乎在沉潛的文化積澱中聽到了「一世不可余,余亦不可一世」的慨嘆。是的,作為一代文化名流,徐渭的受累太多了,或者說,他的不幸太多了,然而古今中外的文化名人又有誰免得了?不同的是程度上的輕重、多少罷了。
徐渭才華橫溢,在文學藝術諸多領域都有驚人造詣。他自稱「吾書第一,詩第二,文三,畫四。」從影響說,他的畫成就最大,他是首創我國沒骨花鳥畫的開山祖,擅水墨花卉、山水與人物,開創了我國寫意畫派的一代新風。徐畫不落窠臼,用筆恣肆酣暢,其傳世名作《墨葡萄》、《驢背吟詩圖》、《觀崖大瀑圖》等對後世畫影響極大。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極其心儀文長。徐渭對戲曲的貢獻同樣功不可沒,他的《四聲猿》、《歌代嘯》是古代喜劇中的精品,戲曲研究專著《南詞敘錄》更是一部嘔心之作,其成就當不在馮夢龍對通俗小說和民歌的貢獻之下。
平心而論,徐渭的文章,在他的畫、劇、書、詩多種文學藝術中是稍遜風騷的,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徐渭一生中代人寫了不少應酬文章。徐渭自己說過「渭於文不幸者若馬耕耳」,「存者也,諛且不工」。雖然是高手,馬屁文章寫多了,必然是「諛且不工」。應酬文章怎能獨抒性靈,也不可能不落俗套,這自然縛住了手腳,戴枷跳舞,縱使竭盡騰挪閃展之能事,也得不到別人拍巴掌喝彩的。明人曹臣《舌華錄》其中有一條說:「會稽徐渭,嘉靖間為胡梅林公幕客,甚被親遇。胡謂徐曰:『君文士,君無我不顯。』徐曰:『公英雄,公無我不傳。』又語公曰:『公惠我於一時,我答公以萬世。』徐渭真長者哉!」從這條記載中,可略窺徐渭為人捉刀諛揚的端倪了。
徐渭恃才狂傲,憤世嫉俗,因此不容於當世,兩眼徬徨,一生憔悴,他缺少陶淵明的通脫:「縱身大化中,不喜亦不懼。」但陶淵明是陶淵明,徐渭是徐渭,徐渭在古代士林中特立獨行,個性鮮明,才藝卓絕,所以袁宏道稱他為「有明一人」,旨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