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親愛的巧姐！\常婷婷
圖：何巧生與朱啟平（左）、李宗瀛（右）一九八二年攝於朱家\常婷婷提供
何巧生大姐走了，我感到萬分悲痛。大公報的老、中年同事，凡是和她共事過的，相信都會與我有同感，深表懷念。五十年代進大公報工作的我們這一群，都已白髮蒼蒼，但是巧姐對我們的關愛直到今天還是難以忘懷。
一九五○年，我時年十九歲，梳着兩條長辮子，孑然一身，人地兩不熟來港投靠姨母，內心惶恐不安，幸而那年大公報增辦新晚報，經介紹，我報考校對，僥倖被錄取了。我住進大公報設在堅道贊善里八號的宿舍。第一個伸出手給我溫暖友情的就是何巧生大姐。我被安排和她同住一間不到一百呎、面對面兩張單人床的小房間。她看出我的不安，立即親切地對我說，大公報不同於社會上其他機構，這裡的同事都是有理想、有學識、有抱負的人。進了大公報有如進了一個大家庭，同事之間都像兄弟姊妹一樣，不用害怕，有什麼困難、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跟我講。完全是一個大姐姐的口脗，令人感到親切。
記得我第一次學寫東西，就是巧姐給我一篇英文電訊叫我翻譯，她在旁邊教邊改，還鼓勵我給《婦女與家庭》版投稿，每篇文章都經過她的修改才不致被「投籃」（投字紙簍）。後來我被調到要聞課，又在她直接領導下翻譯電訊稿。一九六三年十一月肯尼迪在達拉斯遇刺時是香港時間深夜三時，編輯部夜班同事大部分都已下班，只剩下巧姐和我，還有副總編輯趙澤隆。我們正在準備第二天排印的要聞稿件，機房也已準備好開印。這時巧姐的主要工作已結束，但是她還在不停地到路透社、美聯社、法新社三部電訊機旁查看。突然她大叫：「有大事！肯尼迪遇刺！」於是趙澤隆立即通知字房、機房，要領班留下，機房停機準備抽調版面。巧姐和我急忙趕譯肯尼迪遇刺的報道，這一幕緊張時刻直到今天還歷歷在目。
和她同宿舍的七年中，除了在工作上幫助和指導我之外，她對我的生活和健康關懷得無微不至。當她知道我發哮喘時，登上四層樓高的宿舍要花十五分鐘時間，就請了她的一位朋友楊老太替我注射胎盤素針，後來我的體質增強了、發病率也漸漸降低了。
巧姐不只對我一個人這般照顧，還關心住在我們隔壁的男同事如陳文統（梁羽生）、謝潤身等人的生活起居。當年常有一些青年進館，有的只有十五、六歲，多出身勞校，每天清早騎自行車挨家派報。巧姐在工作之餘帶他們學習文化知識，教他們英文，組織集體郊遊。每年國慶和報慶都組織我們排練舞蹈、合唱、演話劇等文藝節目，雖然那時她不過四十歲左右，但在我們這年輕的一群中已樹立了大姐姐的親和形象。在巧姐帶領下那些少年同事不斷努力學習提高，後來從練習生做到校對、助理編輯、直到課主任的有多人。這一批人現在也都已退休，可是當我們聚在一起時，總會回憶當年我們在這個可親的大家庭中生活的那段美好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六二年同事劉芃如獲邀參加阿聯航空首航典禮，不幸航機途中墜毀，芃如身故，其子女天均、天梅、天蘭均在稚齡，夫人楊範如大姐驟聞噩耗，痛不欲生，何大姐強抑悲痛之餘，立即邀請三位女同事：李立睿、吳秀聖（文匯報）、胡若璿等大姐輪流到她家陪伴、勸解，巧姐對同事的友情之深令人感動。
巧姐的寬厚待人不僅及於同事，還感動了許多老同事的下一代。她退休後，劉芃如的女兒劉天蘭每年都會去看她，李宗瀛的女兒李之朋、李流丹的女兒李華斯、尤引生的女兒尤蕾都常去看望她們一直敬重的何阿姨。劉天蘭每年春節還親自烹煮茶葉蛋送到她家。
在贊善里四樓有一個約一百呎的小天台，夏天我們幾個同事晚飯後經常在那裡聊天，談工作、談學習、講笑話、學社交舞。有時她寫稿，我唸俄文，當她寫累時會擱下筆桿和我談一些她的往事。巧姐的學識與人生經驗都十分豐富，聽她娓娓道來我獲益不少。
巧姐早年在燕京大學畢業，朱啟平、李宗瀛、黃華（前外交部長）、龔澎（周恩來總理的秘書）都是她的同學。
抗戰時期她曾經在韶關和李漢魂夫人一起，為抗戰失散的數百孤兒辦了一間廣東孤兒院。由她照料幾百個孤兒的學習、食宿生活，甚至逃難。前幾年竟然有孤兒院的學生來找她，表達感激當年的救命之恩。師生相聚，重溫往事，不勝滄桑之感。
和她同住宿舍時期，我們倆的經濟負擔都很重，她的月薪大約三百多，而我是二百元。我們每月把絕大部分工資往家裡寄，只留五、六十元生活費。為了工作，為了挑起課內的重擔，她把兩個兒女一直留在廣州父母家。她除了要負擔家中老幼，還要資助與父母一起住的弟弟一家。每年春節她回家探親都為家中每人帶一份禮物。她與兒女見面的機會一年不過一、兩次，為此她一直感到內疚。
巧姐衣着樸實，穿起旗袍予人高雅、莊嚴的形象，加上她的舉止談吐，在在表現出她的學識修養內涵。
贊善里宿舍拆遷後，我們請巧姐搬到我們在謝菲道租的一個三百呎小單位，從此就更像一家人，後來又一起搬進南洋大廈，離報館步行不到五分鐘的距離，那時我們家就經常是同事們、包括副社長馬廷棟喝咖啡，下午茶，吃飯，談天的地方。巧姐還煮得一手好菜，同事們都認為吃巧姐煮的菜餚是一種享受。
巧姐長年以來的言傳身教，令我和報館許多後輩都受益匪淺。現在她以九十六歲高齡離開了，我們會永遠懷念這位親切、善良的好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