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春無負「李少春之子」
圖：李寶春在振興票房唱《野豬林》的「大雪飄」選段
台北新劇團本月初來港，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了兩場，名為「老戲新唱」，劇目有《奇冤報》、《陰陽擊鼓罵曹》和《大鬧天宮》等，均由團長李寶春擔綱，特邀上海前輩名丑孫正陽助陣。
這並不是一個陣容龐大、或在藝術上具有什麼高水準的演出，嚴格說來除李、孫二位外，其餘配角水準只屬一般；但是，這卻是一台有內涵的、感人的、成功的演出。
演出最成功之處，是演員的全情投入和全力以赴。本來，投入和賣力，應該是京劇演出的基本要求，但觀乎近年一些內地劇團來港的演出，與此兩條都相去甚遠。
本港戲迷都知道，李寶春是名角李少春的兒子，不少老戲迷也知道，「小寶」並未趕上其父藝術上的黃金時期，說其唱做上得到乃父多少真傳或實授，是不切實際的。但從兩晚的演出中可以看到，今日的李寶春完全無負「李少春之子」的盛名。
以聲帶情唱出冤魂怨憤
首晚《奇冤報》，李寶春加插劉世昌死後揮舞五尺長水袖走「鬼步」的表演固然夠新穎、有氣氛，但真正吸引觀眾的，還是那大段「未開言」的「反二黃」唱腔，李寶春唱來感情真摯，以聲帶情，把一個被謀財害命冤魂心中的怨憤訴說得淋漓盡致。儘管整段唱可能由於胡琴「調門」定得略高了些，「劈頭蓋臉」一句的高音有點上不去，但由於李寶春唱的是人物、是情、是戲，不是「唱音符」，因此觀眾並不會覺得演出有什麼不足之處，相反只會為李寶春的唱所打動，為劇中人的不幸遭遇而感到不平。
這就是京劇表演藝術的真諦，唱是手段，是為塑造人物和表達劇情服務的，不是單純的技巧賣弄。近年內地一些青年演員，有一條好嗓子就怕觀眾不知道，唱能有多高就翻多高、腔能有多長就拉多長，完全不管當時人物的身份、感情和劇情需要，觀眾只能將之譏為「拉警報」。
戮力表演「文武雙齣」
第二晚李寶春的演出，是前《陰陽擊鼓罵曹》、後《大鬧天宮》。「文武雙齣」可說是「李派本門」傑作，當年李少春和李萬春郎舅二人在上海打對台，互相競以「文武雙齣」作招徠。而「文武雙齣」也者，必須文要能真唱、武要能真打，不能只擅長一樣。近年內地京劇團能夠貼「文武雙齣」的已非常罕見，這裡面，並不僅僅是一個技術或能力問題，還有一個是否願意為觀眾全力奉獻的心態問題。
李寶春這回有機會來港演出，知道香港觀眾懂戲，也知道自己背負着「李少春之子」之名，不能夠給父親丟臉，更希望讓闊別已久的香港觀眾看看自己近年的長進，因而確是「卯上」、拚了命也要演好的。而這種重視觀眾反應、愛護自己名聲的態度，正是近年內地一些青年演員所欠缺的。
《陰陽擊鼓罵曹》是李寶春此行的重點劇目，看得出費了不少的心思，但效果卻有可資商榷之處。《擊鼓罵曹》是傳統老戲，講述三國名士禰衡被曹操小看，用為鼓吏，因而在筵席上當眾擊鼓痛罵之，但最後為曹操所騙，送信說降劉表而被殺害。李寶春此劇改動不多，演出也中規中矩，擊鼓更頗有感情和氣勢，但在此劇之後，李寶春卻再加了一齣崑劇《陰罵曹》，講述禰衡死後心深不忿，在陰間重現當年「陽罵曹」的情景。如此也就不免出現唱詞唸白上的重複，而且，兩劇中間還加插了兩名公差的敘述解說，也就成了「三度重複」，令戲劇效果大打折扣，觀眾的情緒也無法集中。
《陰陽罵曹》編排可商榷
無疑，得自崑劇「傳」字輩老藝人倪傳鉞的《陰罵曹》，是一齣值得保留的老戲，李寶春「創新」之心也值得欣賞，但演出不能重複、更不能牽強「硬湊」。看來，如果李寶春以後還要「陰陽」並演，可以考慮《陰罵曹》只保留唱腔、特別是邊擊鼓邊唱部分，而且以抽象手法出之，即禰衡死後在陰間再作不平鳴，曹操、文武百官不必上場、更不必重複對答一番了。
《大鬧天宮》很多劇種也有演，京劇中的孫悟空也有很多不同演法，如誇張猴子形態和動作的，是「人學猴」還是「猴學人」也有過一番爭論。而李少春的猴，明顯是大猴而不是小猴，而且是一位很有個性的「齊天大聖」，絕不受「皇帝老兒」的氣。李寶春的《大鬧天宮》很能演出「猴王」狂放不羈而又頑皮愛鬧的性格，形象、動作和臉譜俱具美感，開打和多下「出手」、「劈岔」均見工夫。
演出結束離港前，有機會問李寶春一個問題：你認為你的京劇「老戲新唱」，是在大陸會成功一些還是在台灣會成功一些？
李寶春的回答是：論客觀條件，在大陸一定好得多，但改革不可能走得這麼遠。
據「小寶」說，在一次赴京演出中，國家前宣傳部長丁關根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他也給予同樣的回答，丁部長似也有同感焉。
為京劇發展近況感嘆
自九十年代初赴台定居以來，李寶春得已故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先生的幫助得以不斷在京劇的繼承與創新中作出嘗試，從這一點說，李寶春是幸運的。但說到底，整個京劇藝術和事業的繼承與發揚，又豈是一個「小寶」和新劇團所能承擔得了的？
對此，李寶春有着非常深刻的感受。他感慨今天內地的京劇團有很好的物質條件，排一齣新戲可以花數百萬以至上千萬元，但只要「領導」來看戲了，上台握了手、拍了照，中央電視台也作了轉播，這些新戲也就從此束諸高閣、再無人記得了。
同樣，今天的京劇青年演員，最重要的是「拿獎」，只要參加什麼大獎賽，評上個金獎銀獎，也就以為「差不多」了，那怕連一齣完整的戲都不會演而只會演出其中一小段。
「小寶」慨嘆說：現在內地的京劇演員，大概有一半時間要用在「打關係」上，還能有多少心思和精力集中在藝術和提高上呢？
本報記者 葉中敏 圖、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