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猗蘭操》/宋志堅

  研究蘭花歷史的人,難免會說到孔子與《猗蘭操》。

  從詞義上說,「猗蘭操」之「猗」,既置於句首,大概只能當做嘆詞解,表示讚嘆︱︱「猗蘭操」就是蘭的禮讚。蔡邕著《琴操》曰:「《猗蘭操》,孔子所作。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隱谷之中,見香蘭獨茂,喟然嘆曰:『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乃止車,援琴鼓之,自傷不逢時,託辭於香蘭云。」此後的文人似也皆從此說。韓愈曾倣而作之,其《猗蘭操》序亦云:「孔子傷不逢時作。」可見,《猗蘭操》是孔子的假託之作,所謂「何彼蒼天,不得其所」,所謂「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所謂「時人暗蔽,不知賢者」,都是孔子假託於蘭而言自己之懷才不遇。

  近讀陳彤彥著《中國蘭文化探源》一書,對於方知「蘭為王者香」一語有兩種不同解釋。一種把「為」當做介詞,「蘭為王者香」可與「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作相似的解釋:一種把「為」當做表示肯定判斷的關係詞,「蘭為王者香」即「蘭是王者香」或「蘭是國香」。這兩種解釋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好比說某酒是國酒,也是為國君所用之酒;說某茶為御茶,也是為皇室所用之茶。倒是孔子與他所假託之蘭至少有三點不同。其一,蘭之香,固然可為「王者」所享,卻也可為庶民所用;其二,蘭在幽谷之中,並無「不得其所」之感;其三,蘭既不因要「為王者香」而遑遑棲棲地到處奔走,也不因難「為王者香」而埋怨「時人暗蔽,不知賢者」︱︱此八字似與孔子自己所說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相悖︱︱從這個角度說,孔子的氣節與操守不如幽蘭。

  那麼,像蘭花那樣在幽谷之中自生自滅,自得其樂,是否就好呢?

  我想到孔子對管仲的評價。孔子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孔子之所以嘔心瀝血地想為「王者」所用,大概也是想實現自己「一匡天下」之理想而使民「受其賜」。他的那一套以「禮義」治國的方略是否管用暫且不說,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積極入世的人生態度卻很寶貴。人生在世,既要堅持自己的人格理想,也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氣節與操守固然可貴,卻並非是人生的終極目標。從這個角度看,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可敬可佩,「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似也有所欠缺。

  以物喻人,沒有氣節與操守不行,孤芳自賞也不可取。把握此中的尺度,乃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即使是「聖人」也很難臻於至善。難怪竭力推崇中庸之道的孔子會說:「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先哲們富有哲理的格言,並非都是他們自己已經做到了的,在許多時候倒是他們尚未達到卻也想盡力去達到的境界。包括孔夫子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也包括他的「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