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韓振遠

  冷兵器時代,中國多數朝代建立後,烽火台都是王朝的最前哨,身後是長城,然後是王朝遼闊的疆域。

  烽火台又稱烽燧,俗稱烽堠、煙墩,大同地面上烽火台林立,有八百多個。烽火台位置不同,有的就在長城上,有的在長城內,我更感興趣的,是那些孤懸於長城之外,聳立在山丘之上的烽火台。

  登上長城北望,那面是內蒙豐鎮地界。千百年的戰火好像已把這裡燒成焦土,遼遠的天穹下,渾圓的山丘連綿起伏,用灰黃乾硬的色調向遠處擴展。矮小的樹點綴出一點綠意,更襯托出山岡的淒涼。山丘在天邊劃出一道又一道弧,一座烽火台出現在弧頂,連接天際,突兀而又孤獨,與山丘共同渲染着天地的蒼涼。遠處的山樑染上煙靄,烽火台也染上煙靄,一座連着一座,若永遠也不離棄的士卒般,站在天底下固執地守望。

  處在這種位置上的烽火台是長城的眼睛。若遇外敵入寇,首先發出信號的是長城以外的烽火。

  走下長城,爬上山樑,我站在一座烽火台前。歲月的烽煙把烽火台摧殘成一座乾硬的土台,幾株蓬草在台上晃動,台體殘損,看不到一點戰爭機器的威嚴與血腥。一條踩得發白的路斜斜通向台頂,走上去望,遠處景色一覽無遺。一位老漢趕着驢車,在蜿蜒的小路上緩緩走。太陽白亮亮照射着大地,風輕輕吹,平靜而又祥和。

  台頂已被風雨剝蝕得沒了棱角,我所站的地方,當年應該站着一位戍卒,那時候台上兩角還有兩座小小的亭子,四周有女牆,他站在牆邊,灰色戎裝被風撩起,神情緊張,兩眼死死地盯着遠處的路。天地相接的地方也許像今天一樣飄浮着煙嵐,平靜中蘊藏着危機。他還有四位兄弟,一位去遠處收集柴草狼糞,一位在下面做飯,還有兩位在休息。幾個人必須輪流守在台上。他們在這裡戍守,也在這裡棲身。烽火台其實也是一座微型城堡,四面的圍牆,牆內有簡陋的居所,倉庫,羊馬圈和一口儲水井,還有足夠一個月吃的自備口糧和吃飯用的鍋碗瓢盆。更重要的是報警器具和防身武器,計每人弓一張,刀一把,箭三十枝。另:軍旗一面,梆鈴一副,軟梯一架,柴碓五座,煙皂五座,擂石二十碓,再還有的就是那永遠離不開的雞犬狼糞,以及硫磺、硝石等助燃物。

  他們不分晝夜地站在烽火台上,北方吹來的風沙與敵情一樣消耗着他們的生命,摧殘着他們的神經,他們是軍人,又被稱為堠卒、堠夫,更早的時候叫烽子。歲月如梭,一年又一年,陪伴他們的始終是邊陲的荒涼,這苦役不知何時才能到頭。

  沿長城一線,這樣的烽火台一座接着一座,每座相距數里不等,與長城一樣,從山海關到嘉峪關,綿亘萬里。他們是長城的前沿,又是長城信息鏈中的一環。若遇敵情,需要環環相扣,在短時間內把信息傳遞出去。按規定,「若見敵一、二人至百餘人舉放一烽一炮,五百人二烽二炮,千人以上三烽三炮,五千以上四烽四炮,萬人以上五烽五炮」,「晝則舉煙,夜則舉火」。讓他們緊張的時候到了。遠處騰起了塵土,戰馬嘶鳴,塵土裹着軍情朝這邊湧來,陽光照射,彎刀反射出金屬的寒光。不用喊,他們都知道該幹什麼。烽火台上的狼糞點燃了,白色的煙霧直直騰向空中,越來越高,接着台上的炮也轟然響起。轉眼,狼煙、炮聲在相鄰的烽火台次第升騰鳴響。軍情緊急,長城一線狼煙陣陣,炮聲隆隆,像一根被點燃的導火索一樣,越傳越遠,刺激着整個帝國的神經,邊境上士卒、軍帳裡的將軍、龍庭裡的帝王都緊張起來,又一場廝殺開始了。大霧迷漫,狂風勁吹,狼煙、燈火和炮聲都會失去作用。長城外,山丘上,會出現一場壯觀激烈的長跑接力。發現敵情的烽火台上派出腿腳好的戍卒,以最快的速度,把信息傳往相鄰的烽火台,然後次往下傳。

  此刻,我站在烽火台上望,四周開闊,寂寥無人。遠處的烽火台,近處的長城、古堡都帶着滿面滄桑,靜靜的,安詳平和,無可奈何地成了遺跡,然而,歷史深處的狼煙還在緩緩升騰,裊裊不絕。我走了下來,朝另一座烽火台走去,明知道大同小異,還是固執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