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樓頭茶未冷 俠骨丹心永難忘\本報記者\葉中敏
圖：回歸前訪京，獲鄧小平會見
我在大公報工作四十年，最少喝了二十年俠老的茶。
在中環士丹利街陸羽茶室喝茶，是俠老生前生活中的「指定動作」，茶是溫和的「壽眉」，點心不多吃，一個叉燒包、半隻蓮蓉糉，偶爾會來一碗魚蓉麵。俠老每天晚上到報館，看大樣、寫社評，較少時間和同事接觸，要談工作、談問題，就請到「陸羽」。但當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為俠老的「那杯茶」，要他老人家認為「不討厭」的才可以。現任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當年就是俠老的「那杯茶」。
自國家大事、國際時局以至文學、歷史，我們當年那班年輕同事，在「陸羽」受到的教益可說終身難忘，也終身受用。俠老不會慷慨激昂，也沒有什麼長篇大論，但無論是當年張季鸞如何可以直入蔣介石辦公室、胡政之四九年北上前在淺水灣酒店向老同事話別、四九年之後如何每年到京向周總理和當時主管外事的陳毅老總匯報工作，以至如何欣賞黃賓虹、點評紅樓夢，談來無不如數家珍、娓娓動聽。如果當時有心將這些「茶話」記錄下來，絕對是一本好書。和俠老喝茶還有「下集」，就是走路。從「陸羽」出來，直上荷李活道、堅道（後來遷居西摩道），沿路走的都是斜坡、石級，很多時都是「俠老前面走，我在後面追」。直到晚年動肺癌手術前，俠老的身體一直都是十分健康的。
俠老才高八斗、下筆千言，報壇聞名。記得他說過，小時候在鄉間唸私塾，老師教對聯，出了上句，他立即就答出下句（內容已忘）。老師老懷大慰，下課後獎了他一幅字，上寫：「莫負你聰明，莫負我期望」。
大公報是知識分子報紙
俠老主持大公報編輯部工作逾半個世紀，大公報成為工商界上層、高級知識分子的好朋友。內地「文革」後，大批知識分子平反復出，只要到港，必接受大公報的專訪。已故費彝民社長、馬廷棟副社長、陳凡副老總以及俠老等，本身就是「高知」，而且都是德才兼備的愛國知識分子，在他們身體力行的領導之下，大公報又焉會不愛國、不成為中外知名的知識分子報紙？八十年代初，楊振寧教授應邀來港，在中文大學演講，題目是《讀書教學四十年》。講演中提到當年「清華」遷往昆明組成「西南聯大」，校舍十分簡陋，但師生情緒高漲，楊教授想要一張「聯大」校舍舊照片配合放映，遍尋不獲，俠老知悉後立即找出一張珍藏舊照送去。楊教授在演講中放映此一照片時，專門向大公報的李俠文先生致謝。
書畫藏品悉贈中大
俠老一生，交遊廣闊，「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多年來獲不少名家巨匠饋贈書畫墨寶，亦喜購藏石灣、鈞窰等物。但他從不喜為「身外之物」所羈絆，晚年決定將全部藏品捐贈中文大學文物館，中大為他舉行了專題展覽，並出版了畫冊。
俠老本人其實亦精通翰墨，詩詞書畫無一不能，「積墨」山水學黃賓虹，書法習唐宋名帖，中大文物館亦要求加入其作品收藏。但俠老謙虛的在覆信中說：「自知於此道為外行，附於名家之後，實有假借名器之嫌，只以重違陳教授（時中大文物館館長陳方正教授）之囑，亦聊藉以紀念已故知交往昔切磋誘掖之意耳。」
俠老人如其名，俠骨丹心，愛國愛報，從不言悔，對自己的工作卻從不輕言滿意。筆者曾一再要求他將已往寫過的社評、雜文選輯，連同詩詞畫作結集出版，老人亦有此意，但一再為六、七十年代寫過的一批「違心之作」而感到苦惱，輯入「見不得人」，不輯入又「不符歷史」，建議「略作修飾」，他堅持「不作假」，終未成書。
俠老手術後曾得肺炎，身體日漸衰弱，深居簡出，陸羽茶樓老夥記「志哥」每日下午三時例必在最末一個卡座放上的「李先生留座」牌子從此收起矣。大公恩、陸羽情，永誌不忘，俠老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