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知老將至 富貴於我如浮雲/李劍諸
圖:鳥鳴山更幽
久聞韋遠柏為中國畫壇一大師,但一直沒有謀面。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了樂善好施的韋老。
韋老先生已近九旬,但鶴髮童顏,氣色極好。握手的時候,原以為這位名滿中外的丹青妙手,手感一定溫軟如玉,就像我以前接觸過的許許多多文人墨客。但韋老卻讓我這個壯漢感到一種持久的力度。驚異之餘,向先生請教養生之道,才知道原來習書畫如同習武功,只要修煉得法,不僅可以固本培元,還可強筋壯骨。
論精、氣、神,韋遠柏遠在同年齡段的老人之上。作為畫家,他在畫裡畫外的底蘊更是非同凡響。1925年出生的他,一生頗有傳奇色彩。他在中國畫壇的資歷,目前已少有人能及。這個評價,是台灣書畫界的一位老先生給的。兩年前,我在台北採訪,適逢韋老在台北書畫院舉辦畫展,轟動一時,可見其名氣在海外之大。我有幸出席了該畫壇盛事,與當地前輩閒談之餘,才得知韋遠柏跟到會的國民黨老兵們淵源深厚。韋遠柏的父親名韋作仁,是李宗仁的秘書,跟國民黨著名將領白崇禧是保定軍校的同學。古語有云:「虎父無犬子」,這話在白、韋兩家都得到了印證。白崇禧的兒子白先勇是著名作家,韋作仁的兒子韋遠柏則是國畫大家。都是將門之子從文,行當不一樣,卻是一樣的出彩。文武雙全,門第如斯,夫復何求?
說韋遠柏資歷老,道行高,看他的經歷就已明了。他在1938年隨家入川,1942年考入重慶國立藝專中國畫系。當時正值抗戰時期,烽火連天,但也正因為如此,西南聚集了大批中國藝術界最頂尖的大師。雖校舍簡陋,生活艱苦,但對學畫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呂鳳子、陳之佛、潘天壽先後出任校長,豐子愷、謝海燕輪番主持教務,林風眠、吳作人、劉開渠執掌西洋畫、雕塑;傅抱石、李可染、黎雄才、黃君璧等諸大師領銜中國畫。如此強大的教授陣容,為中國數千年書畫史上所僅見。來自長江之濱、天柱山麓的韋遠柏,正是在這座得天獨厚的藝術家搖籃裡,得到了無與倫比的藝術薰陶和磨礪。
抗戰勝利後,他於1946年畢業返鄉,應聘安慶師專,執教繪畫,同年與童雪鴻舉辦畫展,時值春節,觀者如潮。韋遠柏時年二十一,後生可畏,風華正茂。1953年,他的山水畫入選新中國成立以後的首屆國畫展,嶄露頭角。1954年安徽首屆美展,作品《廬山煙雲》、《過團日》再獲省級嘉獎。其中《過團日》用中國畫的傳統筆墨,表現了現代題材,在藝術創新上邁出了可喜的步伐。
50年代中期一直到「文革」,政治運動此起彼伏,全國畫壇萬馬齊喑,藝術家們噤若寒蟬。遠柏也不例外,表面上只能像所有那個年代的「臭老九」和「牛鬼蛇神」一樣,「夾着尾巴做人」,但在心裡,從小就胸懷遠大抱負的遠柏,豈甘蹉跎歲月,碌碌無為一生?在長達二十年的灰暗歲月裡,他雖然身在侷促的小樓,心中卻充滿了祖國氣勢磅礴的大好河山。他廢寢忘食、筆耕不輟,韜光養晦,在磨練自己技法的同時,靜待黎明的到來。
八十年代初,隨着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藝術迎來了百花齊放的春天。韋遠柏的作品,也隨着時代大潮走出中國,衝向海外。他先後應邀在日本四個城市、台灣、新加坡展出,或由省、市領導攜帶其作品出國作為禮品。1987年,中國展覽公司舉辦扇面展,《九華百歲宮》入選,並由駐外使館收藏。1989年應天津美院之邀,在天津舉辦個展。在新聞發布會,著名書畫家王學仲、孫其峰、夏明遠等到會,媒體蜂擁而至,享譽津門。次年移展南京,謝海燕、李劍晨、楊健候等著名老教授及南京各藝術院校百餘人聯袂出席,成為一時佳話。展品《九華天台》被編入《當代山水畫佳作賞析》一書,編者吳國亭附評論文章,曰:「畫家表現秀岩凌峪,不用一般皴法程式,而用淡而枯竭之筆,累擦復皴,這種傳統技法中的渴染法,近乎失傳」。1997年池州美協在九華山舉辦「韋遠柏九華百景」專題畫展,一幅一景,展出百件,全部為九華山收藏。1998年中國美協主辦的迎澳門回歸「全國中國畫精品展」(集)作品展出並入集。由中國文化部主辦的「中國·漢城」書畫聯展作品兩件在漢城展出。由於韋遠柏德高望重,2003、2004年安徽省、市先後在安慶、合肥為其舉辦「從藝六十周年回顧展」及《韋遠柏畫冊》首發式。
談到中國畫的現狀與未來,韋老的話滔滔不絕。他說,前幾年有人公開說中國畫已是「黃昏藝術」,奄奄一息,無力表現當代題材,並鼓吹要用油畫代替國畫。韋老在當時就大聲疾呼,「國畫姓國,不姓西」,「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有民族價值才有世界價值」。他舉例稱,當年西方現代畫大師畢加索很尊重梅蘭芳、齊白石,就是因為他們表現了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令西方人嘆為觀止。
韋老表示,中國畫已有一、兩千年歷史,凝聚着一代代畫師的智慧和心血,豈能棄之如敝履?他認為,中國畫的傳統不能丟,而是要繼承,更重要的是發展。事實上中國畫還在不斷發展演變。例如,在透視、光影、比例等,可以吸收些西洋畫方法來豐富它,而不是否定它。
中國畫博大精深,代表我民族文化的精髓。用毛筆宣紙創造出來的中國畫藝術,還融會了作者傳統的文學、書法、金石等功夫,以及裝裱藝術等等,這是西洋畫代替不了的。真要用油畫來代替,那就不是中國畫了。韋老認為中國畫不能一成不變,但變得不像中國畫就不行了,那只能是非驢非馬的東西。所以,說到對中國書畫藝術的堅持,韋老永遠牢記他的老師李可染的教誨:「八風吹不動天邊月!」
談到作畫,韋遠柏強調要「師造化」,也就是說以大自然為師。閉門造車,哪怕功夫再好,充其量也只能是「匠」,只有面對自然,具仰俯天地的胸懷,有吞吐風雲之大氣,「搜盡奇峰打草稿」,才能成其為「師」。
韋遠柏的畫藝,可謂高山仰止。但最令人景仰的,還是他的野鶴閒雲、淡泊明志的精神境界。他不重個人宣傳,不太願意應酬。用他的話說,就是「畫外的時間佔得多了,畫內的功夫就少了」。他對藝術追求的執著,愈老彌堅。有一次他在作畫,女兒走過來問他要喝點什麼,他隨口就說「墨水」,可見全神貫注到了忘我的境界。他經常說,中國有大好河山可以作畫,關鍵是否能沉得住氣,比如黃山,畫一年也畫不完。這一點,尤其值得有志於從藝的年輕人學習,學畫不能蜻蜓點水,心浮氣躁。要做到登山臨水,道法自然,筆歌墨舞,寵辱不驚,的確需要功力。歷盡藝途甘苦的韋老大器晚成,為我們做了示範。
在與韋老攀談的過程中,唐詩「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用來描繪遠柏翁的精神境界,可謂恰到好處,且容我借用杜甫的這一名句為本文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