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與歌聲/陳 安


  圖:草原奔馬

  大草原,我沒有去過,卻神往已久。也許是因為從小聽多了來自草原的歌聲,草原的浩瀚無邊,草原上的牛群羊群,草原上空的藍天和白雲,就一直是我嚮往的風景。

  沒有機會去草原,就一再聽草原的歌,唱草原的歌。內蒙古的牧歌,俄羅斯的草原之歌,至今是我百聽不厭、百唱不厭的歌曲。「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藍藍的天上飄,那白雲,白雲的下面蓋着雪白的羊群」……這些歌詞和旋律就如繚繞在草原上空的白雲一樣,幾十年在我腦海裡盤旋,在我嘴裡哼唱。

  草原的歌為何如此動人心弦、經久耐唱?因為它們優美、悠長、高揚,給人展現高遠的蒼穹、遼遠的地平線,給人以寬廣無垠、開闊大氣的感覺,也讓人抒發各種情感,其中有愛和思念,有甜美和快樂,也有痛苦和悲傷。當你滿懷鄉愁、想念親人的時候,即使你不是草原上的人,你也會唱一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相信祖先的祝福會保佑飄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當日子暗淡、憂心忡忡的時候,聽一聽草原上垂死的馬車夫詠唱的歌曲,你會為他的寬闊胸襟和從容鎮定所感動,結果自己也唱起了由憂傷轉快活的歌。

  不少俄羅斯作家喜愛寫草原和草原上的歌聲。屠格涅夫曾在《獵人筆記》「歌手」篇中細緻描寫了民間歌手雅科夫的歌聲,他寫道:「他歌唱着,在每一個音符中,我們彷佛都能感覺到親切和熟悉的所在,那廣袤的空間,那熟悉的大草原顯現在我們眼前,伸向一望無際的遠方。我感到淚水在我內心凝聚,湧出我的眼眶。」你看,那似乎從廣袤的大草原傳來的歌聲竟能使我們的大作家淚如雨下,這是因為他感覺到,那歌聲「飽含人間真情、青春和芬芳的氣息,又有一種迷人、快活和淒婉的憂鬱情調」,「有一種真實和火焰般的精神,一種俄羅斯精神在散發,在迴盪,它彷彿沁人心脾,撩撥了所有聽歌的俄羅斯人的心弦。」

  不過,草原上的歌聲雖然動聽,在不同心情的人聽來往往會有不同的感受。契訶夫一生熱愛大自然,尤其是大草原,也熱愛音樂,尤其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克民歌,但他在中篇小說《草原》中寫的卻是炎熱草原上的令人煩悶的歌聲,因為當時他所處的時代就是一個壓抑沉悶、令人窒息的時代。他描寫男孩葉果魯希卡隨商人舅舅的車隊到陌生城市去上學的旅途經歷,通過這個九歲小孩子的眼睛來展現俄羅斯草原的景色和十九世紀下半葉俄羅斯人的生活。路上,葉果魯卡希聽見了歌聲,是一個女人在唱歌,歌聲低抑、冗長、悲涼,忽近忽遠,忽高忽低,似乎是整個草原在歌唱,又好像是無形的幽靈在草原上飛翔歌唱,歌聲使草原上的空氣變得更加悶熱。他終於在一個小村盡頭看見了唱歌的農婦,後來,他總覺得有一種力量一聲不響地拖着他不知往什麼地方去,炎熱和使人煩悶的歌聲在後面追隨不捨。

  我手頭有中國大陸兩名流行歌手的CD唱碟,發現自己更喜歡內蒙古歌手騰格爾的歌聲,因為他唱的是草原的歌。他唱出了草原上人們的美好而豐富的情感,唱出了他們熱愛家鄉和祖國、熱愛大自然和大草原的深情,歌聲既蒼勁又優美,既大氣又細膩,你聽着聽着,定然會陶醉在那遙遠的、天堂一般的藍色家鄉,看見蒼鷹飛翔、駿馬奔騰,看見潔白的羊群和美麗的牧羊姑娘,聽見柯克達拉草原之夜的琴聲,還有賽迪瑪利亞在山下唱的、讓伊萬杜達爾從山上滾下的歌聲。……

  另一名歌手,他也是受年輕一代歡迎的好歌手,但我總覺得他選唱的歌曲題材太局限、太單調,與騰格爾的開闊大氣相比,他顯得狹隘窄小。他的唱碟所收的五十首歌曲,除了兩、三首外,全是愛情歌曲,唱的是《是否愛過我》,《請你讓我愛你》,《愛你愛不夠》,《愛得精彩》,《我愛的她不愛我》,《愛過以後》,《愛都一樣》,等等,總之,唱的無非是初戀、單戀、熱戀、失戀等形形色色的戀愛。對這名歌星來說,或對他的追星族來說,好像今天世界上除了愛情歌曲外,就沒有別的歌可唱、可聽了,除了談情說愛外,就沒有別的可以關心的事情了。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大家都要去寫、去唱、去聽草原的歌,而是說,我們的歌曲、我們的文藝作品應像大草原一樣氣象萬千,像大自然一樣萬紫千紅,像我們的生活本身一樣豐富多彩,而不要讓狹窄的題材、委瑣的內容束縛了手腳,使作者、歌者自己停留在媚俗的境界,也使我們的讀者、觀眾、聽眾停留在低俗的境界。我們應該寫出、唱出一種精神。屠格涅夫說的是一種能撩撥所有聽歌的俄羅斯人的心弦的俄羅斯精神,那麼我們需要的就是一種能撩撥所有聽歌的中國人的心弦的開闊大氣的中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