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癖可與交\葉樹濃

  這句話的雙否定版本,出於明代風流名士張岱之口──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意思是,人如果沒有什麼癖好不可與之交朋友,因為他是個缺乏深情的人。張名士自己集多種癖好於一身,愛蹴鞠、書畫、古董、鬼戲、茶道成病,還好美婢什麼的,說出此種「可愛」的話可以理解。插花上癮的「花癡」袁宏道則把話說得更絕,「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

  自古名士多怪癖,此話不假。建安七子的代表王粲,平生愛學驢叫,他死後出葬時,曹丕號令所有送客齊聲驢鳴;對「口技」同樣鍾情的還有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他愛吹口哨,美其名曰為「嘯」,他還有一絕活便是「青白眼」,看不順眼的一律「翻白眼」,被他「青眼」有加的大帥哥嵇康卻獨愛打鐵。同為七賢之一的劉伶卻有邊走路邊喝酒的嗜好,讓一隨從背着鋤頭跟着,「死便埋我」;他還有在屋內「裸奔」的習慣,朋友怪之,他駁道,我以天地為房屋,房屋為衣服,你怎麼跑進我衣服裡了?……當然這些例子只是極端,大多數文人名士的嗜好都算是「雅癖」,屬於白居易的「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那類。

  普通人的嗜好,當然比文人雅士之「癖」要普通些。譬如我,也就是愛讀讀書、看看球、聽聽音樂而已,也沒到為之瘋狂的程度。初次讀到張岱的話,總覺得其有說之未盡的成分。如果把「癖」理解成是一種興趣愛好,誰沒有愛好?打打牌、摸摸麻將算不算?玩玩遊戲炒炒股算不算?另外,出於什麼目的去喜歡做一件事,才算是「癖」,他也沒交代清楚。

  但仔細品讀,就能體會其中深味。蝶庵居士所說的「癖」,是指一種非功利的,發自內心的,甚至能超越現實的喜好。也就是說,一個人的愛好無論是雅還是俗,只要是他的深情之所注、寄託之所在,都值得我們尊重。或許每選擇一個愛好,背後都要付出代價。不說那些執著追求理想,為做一番救國救民大事業甘受冷落甚至受難的聖賢們,就說咱凡人,熬夜看一場球也要付出第二天上班精神萎靡的代價。有「癖」的人為什麼可交呢?不僅是志同道合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有愛好的人更「深情」,一個人如果可以為癡迷一件事,而放棄許多甚至不計代價,至少說明他是性情中人,或者是有原則的人,他對愛好的「深情」同樣也可能移植於「友情」之上。因此,此人可交也。

  當然,張岱說人無癖不可與交,這話說得有些過火。對啥事都不過度執著之人,並不就意味着他是個圓滑、有心機玩權術的人。還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對啥事都沒興趣的厭世之人,一種可能是固守中庸之道的老好人,老好人四平八穩,以人際平衡作為處事哲學。

  雖非不可以交,不過前者無趣,後者更適合做導師,嚴格來說,我還是喜歡跟有「癖」之人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