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當《脫衣秀》的多重解讀
圖:「城當」舞者在演出中/Conrad Dy-Liacco攝
□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的《脫衣秀》應該算是筆者近兩年看過的最「特別」的現代舞,說得確切些,是它有點兒「酷」。現代舞與時裝的互動,舞台與T台的拼接重組,看與被看的多重解讀……所有這些觀舞前的期待,在文化中心劇場裡一一得到印證。
作品由四齣短篇舞作集合而成,由CCDC五位舞者龐智筠、李思颺、王丹琦、黃振邦和馮樂恒擔綱編舞(其中《The 3.5th Dimension》由李思颺和王丹琦合作),並分別夥拍黃琪、陳刀、梁嘉健和冼美玉四位本地時裝設計師依舞作風格設計舞者衣裝。初衷是好,取時下流行的crossover概念入舞,只是參與的時裝設計師若不了解舞者需求,設計出的衫只得個「靚」字而難以穿上身起舞,怕局限了舞蹈語彙的流暢。
舞蹈添加「時尚」元素
所幸,四位設計師雖風格各異,卻都能依肢體及音樂語言,為舞蹈添加「時尚」元素。甚至這些裙襬肩帶中時不時冒出的時尚,並未干擾了編舞的節奏和情緒,反而令舞作對世態和個體心境的描摹「加了分」,更見出鮮活寓意。
龐智筠與黃琪合作的《Inside Out》,開場即點題,以呵欠連連穿睡衣出場的舞者象徵都市中疲於奔命的個體。在李斯特鋼琴曲《鐘》的背景樂裡,舞者不停脫衣穿衣再脫衣,或兩人搶同一件衣服,又或兩隻胳膊伸進同一隻袖子裡,喧鬧急促,像極了都市的緊張氣氛。
舞者的衣裝有豹紋或皮草的質感,奢華而浮誇,對舞作意象表達是不錯的提攜。最有趣是舞者圍成圈,看樣子玩起兒時過家家的遊戲來,卻當面笑背後冷臉,對世事人心是極好的諷刺。還有一段群舞,六舞者扮作三對戀人,有的親昵絮語,有的爭吵翻臉後迅速和好,也都隱約見出編舞對當下個體間冷漠猜忌的憂慮。
其實,在《Inside Out》中,愛情更像個幌子,背後藏着的,是個「冷」字。無怪舞蹈後段情緒突變,用拉赫曼尼諾夫的《C小調前奏曲》作背景樂,以期表現掙扎和拉扯的意味。
抽象思維異度空間
掙扎、糾葛甚至歇斯底里的情緒,在李思颺、王丹琦與陳刀合作的《The 3.5th Dimension》中愈發強烈。單看名字,便知這齣舞「不談世事」,談的是介乎人類世界與異度空間之間3.5維度中的境況,莫名讓人想到《哈利·波特》中介乎人類與魔法師世界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女子(張藍勻飾)扭開一扇無形的門,進入3.5維度。原本,空間內活動的個體與常人無異,衣着如常人,行動如常人。可是突然地,其中一位男舞者被身邊人扯去了衣服,赤裸上身,成了四肢着地的「怪物」。衣服在這重隱喻中,已不單單意味着「裝飾」和「扮靚」,更是個體身份的象徵:穿着衣服時,你是人;脫去,你便成了半人半獸的怪物。
那女子最終也沒能走出那房間。退回來,和之前房間裡一群共舞的「人」,望你望我又成了陌生。開篇和結尾處各有一段Bach Gounod的《Ave Maria》,中間夾雜扭曲衝撞的金屬樂。這樣從和諧到不和諧再走回和諧的配樂,配合舞作的結構與氛圍,完成了作品的環形構圖。
時裝舞蹈觀感完美
十分鐘小休後的兩齣舞,黃振邦的《Dress Me Down》和馮樂恒的《Fighter》,充斥着剛硬的金屬質感。從配樂(德國作曲家Kangding Ray的電音作品)到梁嘉健為舞者設計的尖角墊肩,都冷冷的,都與《Dress Me Down》舞作編排的犀利與神經質有很好的呼應。舞作中頗具象徵意義的道具是一把椅子,被髹成金色,意指權力。起初,有王,一切有序;之後,「王」被推翻,於是混亂,於是有人被擁戴(架上椅子),也有被擁戴者瞬間被唾棄(推翻椅子)。椅子一次次被推倒又扶起,或暗指人類千百年文明史中權力與權力的較量與犧牲。
若說黃振邦舞作中能見出歷史的重量,那馮樂恒和冼美玉合作的《Fighter》就是直指當下的敘事。不論舞者列隊行進,或雙手輪番在空中作錘擊狀,都是極鮮明的「遊行」和「抗爭」意象。只是,遊行至半途,正撞上嘉年華。那些祭神的舞和戴面具的舞者,鮮艷熱鬧,頃刻消解了遊行的嚴肅。而且,祭神者、遊行者和觀眾在場內構成了「看」與「被看」的多重隱喻,真真有「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卞之琳詩)的意味。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吳文安出色的燈光設計。諸如《The 3.5th Dimension》中清冷的慘白的光,或《Dress Me Down》中濃烈的黑和深藍,都是他以燈光渲染空間和舞蹈劇情的成功嘗試。
總括來看,《脫衣秀》「脫」去的不單是衣,也有觀者對現代舞的固有印象。原來,時裝與舞蹈語彙的crossover,非但不會令舞作沾上不必要的奢華與浮誇氣,反能令整齣舞作的敘事更完整,予人「一加一大於二」的觀感。
詹 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