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真/嚴方正

  孔子是不是應該被稱為聖人,人們有不同看法,但孔子具有率真的寶貴品格,卻是人們的共識。孔子始終堅持「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承認自己不如弟子顏回,在農事方面則不如老農和老圃;他恥惡內心對某人包藏着怨恨,表面上卻和那人交朋友;他反對以德報怨,主張以直報怨;他在喪親的人家吃飯,從來就沒有吃飽過……

  被人們稱為當代最後一位大儒的梁漱溟,也是一個率真的人。他認為,孔學不應當看成是一門學問,而應當看成是一種生活。他自己只要一息尚存,便要踐行他所理想的生活。

  梁漱溟和毛澤東是同齡人,自抗戰時期起,兩人便成為對話的朋友。一九五三年,兩人因政見不合分道揚鑣,此後梁漱溟吃過不少苦頭,包括「文革」中被抄家、挨批鬥等。毛澤東故去後,梁漱溟對他有如此回憶:「當時是我的態度不好,講話不分場合,使他(指毛澤東)很為難,我更不應該傷了他的感情,這是我的不對。他的話有些與事實不太相合,正像我的發言也有與事實不符之處,這些都是難免的,可以理解的,沒有什麼。那件事後,我的政協委員照當,生活待遇照舊,也沒有受到任何組織處理,我知道那是毛澤東的意思。他已故世了,我感到深深的寂寞……」

  梁啟超(任公)比梁漱溟年長二十歲,兩人有過多方面的交往。一九四三年,梁啟超逝世十四周年的時候,梁漱溟寫了《紀念梁任公先生》一文,文中有如此評價:「任公為人富有熱情,亦就不免於多欲。有時天真爛漫,不失赤子之心,其可愛在此,其偉大亦在此。然而缺乏定力,不夠沉着,一生遂多失敗。」寫了這些,意猶未盡,梁漱溟又在後記裡補充:「情感浮動如任公者,亦是學問上不能深入之人。其一生所為學問除文學方面(此方面特重情感)外,都無大價值,不過於初學者有啟迪之用。」這樣來寫紀念文字的,實屬罕見,梁漱溟道出他為文的原因:「我受先生知遇,終身銘感,右方言論質直,正是不敢有負先生垂愛之厚意。」

  梁漱溟給兒子培寬和培恕留下許多真切的記念。梁瀨溟曾對學生說「我與哲學無緣。我不懂什麼叫哲學。我就是這樣,誤打誤撞地進了哲學的門。」「他自己說他是一個問題中人,不斷在問題中生活,佛學也好,儒學也好,西方的理論也好,都是為了解決他的問題。」梁培寬說,所以當山東孔子研究所的人給他寄來登記表,聘請他為研究所的專家時,他拒絕了,他說:「我不是專家,誰認為我是就讓誰填去。」

  讓梁培寬記憶猶新的是,父親曾這樣表述自己:「只有志業,沒有職業」。就是說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選擇自己的職業。梁漱溟由西方功利主義到佛學再到儒學,一九一七年出任北大講師的時候即完成了巨著《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從這時起便顯露出入世濟人的情懷,稱「吾輩不出如蒼生何」。他把解決中國問題的重點,落實在社會改造上,他身體力行地從事鄉村建設、促進國共合作、到政協建言、主張把批林和批孔分開來,都是為了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