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回歸日
圖：香港主權移交慶典現場，這一刻，誰不激動！
□打開黃花梨木書櫃，一排排直豎的書前，正面擺放着一塊長方形的金牌，厚重的實木上，是金光燦燦的行草書法，刻印着﹕「感謝您對香港回歸所做奉獻」。這是報館在九七回歸後送給每名員工的紀念品。
拉開緊鎖的抽屜，一張張橫七豎八的，是證件也是見證。多年來任職記者的記者證、採訪卡，已填得擁擠，翻來覆去，啊！是它！粉藍底色，有我傻兮兮的證件相，「1997」字樣上有「香港」二字，然後簡單地寫着我的姓名、報館名稱等資料，還有防偽鐳射記認。這是報館在回歸前，為了方便派遣採訪各項官方活動，要求每一位記者都向特區政府申請的記者證。
那個晚上 激動人心
回歸十五周年了，回憶，總是不受控制地，不由自主地跳回一九九七年的回歸日。向資料室借來九七年七月一日的大公報，微微泛黃厚厚的一疊，一頁、一頁……，翻出了最激動人心的那個晚上。「回歸了！開新篇！」當日的頭版頭條標題。
「【本報訊】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零時零分零秒，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專為中英政權交接儀式新建的大堂裡，英國的米字旗和港英旗於六月三十日午夜二十四時最後時刻落下之後，中國的五星紅旗與特區區旗升起到杆頂飄揚。壓在中國肩頭一百五十餘年的奇恥大辱，此刻，在整個世界的注目下得以湔雪。香港終於重回中國的懷抱。……」
「【本報訊】舉世矚目的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暨特區政府宣誓就職儀式，今日凌晨一時三十分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新翼舉行。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代表中央政府宣布香港特別行政區正式成立。隨後行政長官董建華以及特區主要官員、行政會議等成員宣誓就職，標誌着香港進入『一國兩制』、『港人治港』和高度自治的新紀元。……」
在米字旗徐徐降下，五星紅旗與特區區旗如旭日般冉冉升起時，我在哪？我記得，我和許多同事都在報館，聚在電視機前觀看，大家都沒有出聲，每個熱血沸騰的心，凝聚成一個洪爐，把整個報館都熏得火燙。那時候在報館任職只有兩年，滿心盼望着採訪回歸活動，儘管九七年六月三十日的工作，是在報館內幫忙「炒稿」、接電話及撰稿。不過，我志在參與，不問崗位，依然雀躍歡喜，畢竟有機會投入香港回歸祖國的工作，跟大夥兒齊來記錄歷史新的版面，已是新聞工作者難得的機遇。
大街小巷 恍如過年
丟開平日各自成版的慣例，那天我們化零為整，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成為一大張桌子，所有同事，無論高低級別都圍坐在一起工作。在上司的指示下，我們要隨時撥打電話訪問，記錄前線記者匯報的最新消息，寫成新聞稿，並且幫忙編輯起題。
邁開蹦跳的步伐，上班的時候，我刻意修飾，湊熱鬧穿上一件粉紅色中國式對襟企領繡花恤衫，紅色花裙，同事們一見我由頭「紅」到尾，就打趣道：像過年兒似的喜氣洋洋，有些甚至說：「恭喜發財！」我就回敬：「利是?來！」
事實上，港人對回歸的興奮，未到交接儀式已瀰漫於大街小巷，熱鬧程度真的就像過年，還有聖誕、元旦、中秋……的總和。上班時，推開二樓那兩扇彈簧老木門，走進熟悉擠迫的報館，那時位於舊區灣仔，坐在辦公桌可聽到電車的「叮叮」聲，那天卻可以間中聽到街上人們狂烈的歡呼聲。
再掀過下一頁報道，是英國人垂頭喪氣地走人。說也奇怪，六月三十日由下午到晚上，一直下雨。報道這樣寫：「【本報訊】雖然下着毛毛雨，但相信香港沒幾個人會生出絲兒離情別緒。下午四點二十分，在港督府花園草坪上舉行了向彭定康告別的儀式，奏響了移交儀式的序曲。……英國結束殖民統治，告別儀式在添馬艦舉行。港督彭定康夫婦，在英國查爾斯王子、首相貝理雅夫婦、外相郭偉邦、戴卓爾夫人，以及港府布政司陳方安生、財政司曾蔭權陪同下，晚上六時十五分抵達添馬艦參加儀式。在大雨之下，……在舞龍表演及香港兒童合唱團表演過後，彭定康發表告別演詞。……」
英國撤離 最後計時
這篇老記者盛北星筆墨下的《餘暉盡矣》寫得傳神：「日出日落，天行有常，但香港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的日落，卻絕不尋常。這是中華民族百年期盼的日落，是香港市民欣然面對的日落，也是英國結束在港統治，『日不落帝國』在亞洲的終極日落。近日本港的天氣，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英格蘭：時而陽光撒滿大地，時而烏雲奪去一切。而今天的連場大雨，似乎專為英國的撤離而來。撤出香港的最後倒計時，從下午四時十五分港督一家離開港督府開始。」
雨，是你們的傷感之淚，是我們喜極而泣之淚。當人們自發到新界、到軍營迎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進駐，車上筆挺嚴整的隊列，與在路旁揮着旗幟撐着各種色彩的雨傘，影影綽綽或跳或跑的市民，就如雨中的一道彩虹，把陰霾驅散。更有市民在雨中把「文明之師」的牌匾遞送給卡車上的解放軍，這牌匾，就是大家心中的「太陽」。
「【本報訊】今日清晨，四千多名解放軍駐香港主力部隊分別經過落馬洲、文錦渡及沙頭角進入香港，本港各界人士逾萬人分別在上水馬會道、九龍加士居道及港島赤柱大街列隊夾道歡迎。……」
攤開印着綠色格子，那帶點米黃的原稿紙，我把前線記者傳來的最新消息，在紙上快速運筆，似在跳舞。那時候尚未使用電腦打字，每一篇稿，都要手握筆桿書寫。我告訴自己，別看輕這份工作。聽同事報告時要錄得快、記得準，寫文章時也要快而精。有時一篇未寫好，另一個電話又響起，有時同事走開了，其桌上的電話響起時，我也要幫忙接聽，不能讓前線同事乾着急。環顧報館，個個都忙而不亂，有的在聽電話，有的在揮筆，有的在看電視直播，大家都似乎能一心多用，工作之餘也忍不住表達偉論高見，又或者因某些問題爭論一場。
市民激情 盡情發放
與此同時，港九新界每一個有人的地方，都似在聯歡。有報道為證：
「【本報訊】等待了一百五十年的激情，在這一夜盡情發放。……從早到晚，在每一角落，全港市民都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歡慶這中華民族難忘的日子。計有綜合遊藝晚會、攝影展覽、粵曲欣賞會、園遊會、馬拉松舞蹈慈善嘉年華、京劇大匯演、團體操表演、的士高之夜、卡拉OK晚會等，香港中文大學、醫管局和香港遠程醫學協會更別出心裁，以一個名為『不落的太陽』的醫學會議來迎接回歸。」
「【本報訊】昨日在文化中心由「無線」主辦的《龍的光輝─香港回歸大匯演》和「亞視」在跑馬地舉辦的《萬眾同心大匯演》分別於八時零五分和八時四十五分開始。當時雖然正值大雨傾盆，但無論藝員還是觀眾，情緒依然高漲。……」
「【本報訊】為慶祝香港回歸祖國，昨晚維港兩岸舉行盛大煙花匯演，吸引大批市民往尖沙咀一帶觀賞。
昨天竟日有雨，但尖沙咀由下午開始，已見有人群聚攏，在海濱公園沿海傍道這個『最佳地點』，不少拍友早已攜備攝影器材及傘具，各施各法佔據有利位置，等候煙花盛放的時刻。」
回歸日的報章，越看越有興味，對照報道，回想當日，記憶越加清晰。例如這一則：「【本報訊】回歸盛事，八千中外傳媒記者採訪，本港傳媒報章更各出奇謀，加張加版加印，作出深入、詳盡報道。其中，本報在六月三十日晚上七時至七月一日晚上七時的二十四小時之內，一共出版了一次『正版』，四次『號外』；『正版』共七十一大張二百八十四版；『號外』每次一大張，四次共十六版，即共三百個版面，全日印數達一百萬份，全面、及時地為讀者報道了整個回歸盛況。當日報紙同時發行澳門以及內地十四個大城市及發往海外。」
七月一日 陽光燦爛
也許當時網絡新聞尚未普及，「號外」的確是快靚正！那天，我們跑到天樂里，為正在派發回歸「號外」的同事拍照，還打算幫忙派發。豈料未來得及按幾回快門，「號外」竟被情緒高漲的市民「搶」清光，一張也不留。大夥兒又蹦蹦跳跳、吵吵鬧鬧的回去待下一次「號外」。
抹去緊張的汗水，大夥兒輪流進膳，報館一律為員工買外賣，我們的「慶回歸大餐」不是「星州炒米」，就是「揚州炒飯」等茶餐廳出品。但圍在一堆邊說邊做邊寫邊看的吃着，粥粉麵飯比平日更覺「熱氣騰騰」，特別好味道。
撇開親歷其境的震撼，我發覺在報館工作，對當天發生的事情，就如在大本營一樣，一覽眾山小。這不，這邊廂，添馬艦港英政府的港督、查爾斯王子，站在即將返程的船舶上黯然神傷；那邊廂，立法會大樓有人跑上陽台，不捨得舊主遠去。市民自發到新界歡迎進駐的解放軍部隊，大雨中熱情更熾，如煙花在維港發放，特別燦爛。在電視台及時現場的直播中，親歷其境的場面，一個也不能少。
六月三十日晚，由黃昏到深夜，由小雨到滂沱，雨，是久逢甘露的灌溉，是盡興乾杯的醇酒，是送舊迎新的清泉。充滿歷史玩味的是，七月一日的早上，天朗氣清，艷陽猛照，一天都光晒，好一個充滿希望的回歸日。
本報記者 洪 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