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與不肖\馮進
龍年希望抱上龍子、龍女的家長不少，不由想到內地一條爭議頗大的新聞。廣東某私家老闆因為夫妻二人長期不孕不育，通過試管培育、代孕母親等方式，花錢僱用三個女人一下子生育了八個兒子。接着他又同時僱了十一個保姆，每月僅這項費用就超過十萬元。民間一時輿論大嘩，關鍵詞有二：一是「多」，孩子一下子生了八個，大大超出計劃生育一家一個孩子的指標；二是「富」，從孩子的孕育出生到哺育餵養，富翁砸錢，得償夙願，明顯彰現了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均衡，以及由此帶來的社會地位不平等。在「不患寡而患不均」、追求「公正」的思維影響下，廣東富翁肆無忌憚地消費、享受，儼然高人一等，與眾不同，因此導致群情激憤，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這個爭議只用「仇富」來概括也不準確。因為更為要緊的是，它涉及到中國人切身相關、最為煽情的生育和家庭問題，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文化傳統的強勁影響。生物學證明，任何物種都有繁衍後代的本能。在動物界，無論雌雄，爭奇鬥艷，為的就是獲取資源，順利生育，傳承基因。可是中國人歷來又特別重視男丁。形而上層面的官方話語是女兒的祭祀祖先不能享受；生活實際方面，其實是農耕社會中，家庭作為經濟生產的單位，以夫權、父權為中心，有兒子可以娶媳婦增加勞動力、提高生產力，父母也算有了養老保險，保證日後年老體衰時衣食無憂，投資有所回報。
對於那些「家門不幸」，沒有兒子支撐門戶的人家，坐地招婿的做法有缺陷，因為有鼓勵「牝雞司晨」的嫌疑。贅婿一直遭到歧視，在漢代是同商人一樣要被強征入伍去打匈奴、做炮灰的。另外一個彌補辦法是從宗族親戚那裡過繼兒子。《詩經·小雅·小宛》說：「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螟蛉是一種綠色小蟲，古人誤認為蜾蠃不產子，餵養螟蛉為子，因此用「螟蛉」比喻義子。他們還傳說，為了讓義子長得像自己，蜾蠃要在螟蛉孵化時對着蟲卵磕頭，嘴裡念叨「肖我，肖我」，成效顯著。其實，蜾蠃是一種寄生蜂，常捕捉螟蛉存放在窩裡，在牠們身體裡產卵，蜾蠃的卵孵化後，幼蟲就拿螟蛉作食物。自然界生存競爭的赤裸裸的食物鏈，被想像成溫情脈脈的家庭關係，也反映了古人對於有子的執念。
善禱善頌的古人，常用的祝詞是「壽，富，多男子」。《莊子·天地》中卻說聖人唐堯在華封受祝時再三推辭，他的理由是：「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廣東富商的經歷，表明「富則多事」這一條的確沒錯。手中有資源，就有念想，有慾望，難免多事。「多男子則多懼」雖不知語出何典，也有民間故事為證。吾鄉俗話說「多男多女多是害」。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父母幫助孩子成家立業，娶親生子天經地義。多子家庭的父母負擔重，責任繁，壓力大，給「未來提供多張肉票」不說，搞不好還會適得其反，造成兄弟鬩牆，親人不睦，美滿大家庭的夢想化為泡影。
其實，養恩大於生恩，肖與不肖，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重要。盲目生子而無心無力撫育者，是為社會增加負擔。無子而嚮往親子關係的，大可以認養孤兒，發揚博愛。現代社會沒有那麼多祭祀祖先的重任，一定要擁有一個血緣相關的兒子，多半是父母的自戀心結作怪，因為潛意識中，他們不外是把後代視為自己基因的延續、期望的載體。成功不可複製，生命無須過長，我們大可放鬆心情，一切隨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