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用細辛當細心
□2004年4月的一天，我接到香港衛生署負責人打來的電話，告知有患者因服用細辛發生了馬兜鈴酸中毒事件。衛生署擬召開新聞發布會，採取果斷行動，取締細辛，並邀請我參加。在此之前，在內地和海外出現過多宗因服用含有馬兜鈴酸的植物藥導致的中毒事件，如在歐洲、美洲和亞洲多個國家發生的廣防己和關木通中毒事件，香港的藥材批發商誤將尋骨風當做白英導致的中毒事件等。
馬兜鈴酸類成分在化學上屬於硝基菲類化合物，長期服用會導致腎功能衰竭等腎臟損害和尿道病變。接二連三的事件令人「談馬色變」，以致國際上出現了中草藥腎病（Chinese herbs nephropathy）的名詞，明顯對中醫藥帶有歧視性。
如今，含馬兜鈴酸的植物藥和其製劑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禁用。但是，馬兜鈴科植物全世界有600多種，中國有86種，並不是該科所有的植物都含有馬兜鈴酸；同一種馬兜鈴科植物，也並非所有的部位都含有馬兜鈴酸。不可以將所有「姓馬的」都列入黑名單，也不能讓一些同名異物都受到牽連，要區別對待，不可眉毛鬍子一把抓。
停用細辛，不僅關係到中藥的聲譽，更重要的是會影響中醫的臨床用藥。事關重大，我向衛生署提出了一個請求，可否給個緩衝期，即暫時先不開發布會，待做完專題研究後再做定論。
衛生署採納了我的建議，細辛的「取締令」改為了「暫時停用」。但時間緊迫，政府要求在6月30日之前必須對市民有個交代。為此，衛生署下撥了專款，委託我的研究組攻關。我們也即放下了手邊的其他研究工作，全力以赴完成此項緊急任務。一時間，我們的實驗室堆滿了來自各地的細辛樣品，分析儀器也在日夜運轉。與實驗工作齊頭並進，我的研究組對細辛的藥用歷史沿革進行了系統的考證，而且追根溯源深入產地對細辛的原植物進行了調查研究。
綜合古今文獻記載和中醫臨床的用藥實踐，我們設計了研究方案，採用液相色譜和質譜聯用技術，對涉嫌導致馬兜鈴酸中毒的單味中藥和中成藥進行了研究，比較了不同植物來源、不同藥用部位和不同提取方法時，各自的馬兜鈴酸含量。
我們的研究結果表明：
（1）在來源於馬兜鈴科植物的藥材當中，馬兜鈴酸的含量，以關木通最高，青木香、馬兜鈴、尋骨風、廣防己次之，細辛最低。
（2）細辛的馬兜鈴酸含量以地上部分最高，全草次之，根部最低。香港此次中毒事件的起因是病人服用了細辛的全草而不是歷代本草記載使用的根部。這裡也提示從事臨床工作的中醫師，在處方時最好明確標示「細辛根」，以防誤用。
（3）各個來源於馬兜鈴科植物的藥材，其水煎煮提取物中馬兜鈴酸的含量較以有機溶劑提取為少。細辛除含有馬兜鈴酸外，其揮發油中的黃樟醚亦是毒性成分。實驗證明，黃樟醚會經過長時間煎煮而揮發，從而大大降低毒性。
（4）細辛入複方使用時（例如九味羌活湯、小青龍湯和獨活寄生湯），其水煎劑中馬兜鈴酸的含量極微。
我們的實驗完成後，經香港政府化驗所覆核驗證，衛生署於2004年6月公布了馬兜鈴屬和細辛屬中藥材的新的管理辦法：細辛應當在中醫師處方指導下使用；細辛使用的品種必須為《中醫藥條例》中所指定的品種；細辛使用的藥用部位僅為根部；細辛用量不可超過《中國藥典》所列範圍1-3克；細辛煎煮時間不少於60分鐘；藥商應從飲片廠入口《中醫藥條例》中所指定的品種細辛的根部；細辛只可用水煎劑，不應磨粉內服；含有細辛的中成藥，需將「不得檢出馬兜鈴酸」列入其質量標準。
由於上述措施可以保障細辛的安全用藥，細辛在香港重新恢復了臨床應用。香港的實驗資料和結果也同時向北京的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呈報，並提呈《中國藥典》參考。《中國藥典》2005年版開始將細辛的藥用部位規定為根和根莖，從而結束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細辛藥用全草的歷史。
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院和香港衛生署於2008年將這一研究結果的相關論文在國際學術期刊Phytomedicine上發表，為保障中醫臨床安全用藥作出了貢獻，也為香港贏得了信譽。
轉眼間八年過去了，雖說細辛涉嫌導致馬兜鈴酸中毒的事件暫告平息，但這段故事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筆者常常強調，本草古籍是古人留給我們的珍貴文化遺產，當中點點滴滴的記錄，是千百年來我們的祖先用時間和生命換來的寶貴經驗。中醫臨床安全用藥切不可掉以輕心。中醫藥界要珍視今天來之不易的用藥環境，加強自律，否則部分中藥可能面臨被吊銷的危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