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王安石與「黃犬」\蔣元明
一位朋友把傳給女兒的郵件也發給我看,其用意非常好,文筆也優雅。他勸女兒讀一下培根的《論遊歷》,多出去走走,增長見識,還舉了一個例子說,「王安石讀到『明月當空叫,黃犬?花蕊。』不覺啞然失笑,想:『明月』怎能叫?『黃犬』怎能?在花蕊?提筆改為『明月當空照,黃犬?花陰』。後來,他遊歷到南方,發現南方有一種鳥叫『明月』,叫聲婉囀動聽;有一種昆蟲叫『黃犬』,常在花蕊飛來飛去。遊歷,是有用的。」
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遊歷對一個人增長知識、開闊眼界是十分重要的。
當時,我剛好從海南回來,遊歷了一回,去了儋州,到過東坡書院。蘇東坡六十多歲被貶儋州三年,東坡書院是他開館授徒的地方,書院的後院有一種花叫「狗仔花」。導遊女孩說,你看這花蕊中有五個黃色的花瓣,像不像五隻小狗趴在那裡?我一看還真有點像。她繼續說,當年蘇東坡在王安石的書房裡看到老師剛寫的詩句「明月當空叫,黃犬?花蕊」,就覺不符合常識,於是提筆將「叫」改為「照」,「蕊」改為「陰」,十分得意。等後來到儋州才發現,「明月」是一種鳥,「黃犬」是一種花瓣,方覺自己想當然了,錯怪了老師王安石。
朋友的說法與導遊講的不是一個人。我便從書架上找出一本《蘇東坡的傳說》,作者是兩位湖北人,中國文聯出版公司一九八六年出版的,書中專門有《「明月鳥」與「黃犬蟲」》一章,大意和儋州東坡書院的說法差不多,只是「黃犬」不是花瓣而是飛進花中的小蟲,想當然弄錯的是蘇東坡,不是王安石。我把這些傳給朋友,不料這哥們兒回覆「哈哈大笑」,說你太較真了,編個故事說明問題歷來就是有的,還舉了蘇東坡、孔融「想當然」編典故的例子,說蘇東坡在試卷上自編的典故把皇帝和他的老師歐陽修都給蒙了,還傳為佳話,云云。
朋友是博士,真的是博學,古今中外知道得很多,我向來孤陋寡聞,好不容易碰到這麼一回,能不較真一下?我以為,王安石與蘇東坡都在「唐宋八大家」之列,王大蘇十五歲,算是前輩、師長,蘇東坡敬佩王安石學識淵博,王安石也欣賞蘇東坡的才氣。二人雖然政見不合,但當蘇東坡因詩獲罪下獄要砍頭的時候,退休的老宰相王安石立即上書朝廷援救,說盛世哪有殺大才的道理?細究起來,兩位大才子,蘇東坡年輕氣盛、心高氣傲,有可能犯這種「想當然」的小錯;而王安石博學多才,宰相級別,穩沉老練,不易犯這種常識性的錯誤。蘇學士風流倜儻,「想當然」又是他慣用手法,出什麼洋相都是文人逸事;而政治家王安石則不然,出此紕漏那就成大笑話了,會成為政敵攻擊的靶子。記得還有一個流傳廣泛的類似的故事:一次,蘇東坡去拜訪當朝宰相王安石,王不在,蘇發現其書桌上壓?一首未寫完的詩:「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蘇東坡好笑:菊花有傲霜之骨,秋風怎麼能吹得花瓣四處飄落呢?王荊公真是江郎才盡啊!於是,他揮筆續詩曰: 「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後來,蘇東坡被貶到湖北黃州任團練副使。一日,他與好友到後花園賞菊飲酒,剛好颳了幾天風之後,只見園中滿地鋪金,落英繽紛。蘇東坡頓時傻了眼,方悟自己又想當然了……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蘇東坡大半生都在「遠遊」,遊歷豐富,才有那麼多的故事傳說。
同樣是編故事,其實是很有講究的。人物的性格不同,閱歷不同,說話處事的風格也不同,這才有了豐富多彩的眾生相。「多乎哉?不多也」,肯定不會從賈府焦大嘴裡蹦出來,他是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粗人,滿嘴「爬灰的爬灰」,沒有那股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