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級」收藏家練松柏\大公報記者\葉中敏
圖：長青館主人練松柏律師\大公報記者\黃洋港攝
正在尖沙咀香港藝術館展出的「長青館藏明清瓷、玉、角、竹、畫琺瑯」展覽，是本港近年最具特色、也最具水準的一個私人珍藏藝術品展。
展覽的特色，首先在於其展品的多樣化，從材料而言，包括瓷器、玉器、犀牛角、象牙、竹刻、琺瑯彩畫瓷以至玻璃器皿等不同門類，可說多彩多姿、琳琅滿目；從工藝、形制、色彩等方面來說，也是應有盡有，不一而足，由富麗堂皇的宮廷珍品以至小巧玲瓏的民間小擺設、小玩物，都「一視同仁」地陳列在展櫃內供觀眾鑑賞，而各個不同朝代、時期反映在工藝品上的製作技巧以及藝術風格，更是百花齊放、一覽無遺，基本上一部中國宋元明清的藝術史冊已盡現其中。
展品像一個「大家庭」
因此，置身在這樣一個展覽會場，參觀者不論是對藝術文物素有研究的專家學者，還是只懂說「好靚呀」的普通市民，都會有所發現和滿足，都會從不同程度上感受到中國文化藝術的博大精深和雅致優美。
展覽另一個顯著特色，是展品除了珍稀和豐富之外，還處處流露出一種活的感情、感覺與趣味，恍似從冰冷的瓷器、玉器中能看到一份溫熱的愛與關懷，它們並不是偶然、隨機地被「湊合」到一起，而是有人花了很長的時間、用了無數的心思、付出了辛勤的努力，才一點一滴、一步一個腳印地把它們積聚起來，最終組成了一個藝術「大家庭」。
展覽能夠帶出這樣一種罕見的特色，當然與展品的主人──長青館主練松柏律師有莫大的關係。
練律師是一位資深的「重量級」收藏家、「敏求精舍」成員，在本港、內地以至歐美等地藝術品圈子中都赫赫有名，收藏以「廣而精」見稱。近年任何展覽，只要打出長青館、練律師的「牌子」，識者都無不趨之若鶩、先睹為快。
二○○五年，練律師曾應康文署之邀，在香港藝術館舉辦「長青館藏中國書畫」展覽，展出吳昌碩、潘天壽、張大千、齊白石的精品，洋洋大觀，至今仍為愛好者所樂道。一九九二年，以收藏、研究中國瓷器見稱於世的英國「大維德基金會」，為紀念成立四十周年，舉辦「形秀色麗四代珍」中國瓷器展覽，就曾邀請練律師借出珍藏聯合展出，亦可說是華人收藏家的一份榮譽。
而要說到如何會成為一位收藏家，逾半個世紀的收藏之路是怎樣走過來的，練律師的故事和他的珍藏一樣精彩。
負笈英倫成「小藏家」
練松柏在港出生長大，是家中獨子，中學就讀聖士提反書院，是一位典型的「番書仔」。他的父親經營絲綢布疋批發生意，當年上環花布街不少布店都向他們家取貨。練松柏還記得，舊時人做生意是很講信用和道義的，一般都是「先貨後銀」，可以「賒貨」，而每到年關歲晚、「尾禡」之後，其父就要開始向有生意往來的布舖收數，先是由一般的夥計前往，錢收不到，第二次就會由「掌櫃先生」前往，以示「升級」，但如果還是收不到，第三次就要由「少東家」出馬了，對方看見「老闆仔」親自到來，也就多少總要付一點，期望開年之後仍可以有往來。而練律師自小雖然「官仔骨骨」，卻並非盛氣凌人的紈?子弟，連追債也是客客氣氣的。
中學畢業後，練松柏向父親提出要當律師，而讀法律的第一選擇當然就是英國。練父縱然希望子承父業，也明白到買賣絲綢布疋這種老式生意已留不住兒子年輕好學的心，只得同意了。就這樣，練松柏跨出了算盤、直尺的花布街，遠赴英倫，成為倫敦大學法律學院的學生。
留洋之前，練父已經再三囑咐兒子不可亂花錢，零用錢「卡」得很緊，還「警告」妻子不可私下給兒子匯錢。但練父家中還有一名妾侍，這名「細姐」深明大家庭生存之道，最重要的就是討好大少爺，將來自己和孩子才有容身之所，於是不聲不響的經常把「私己錢」匯往英倫。而當時的倫敦，藝術品古董市場十分蓬勃，練松柏課餘時間喜歡逛古玩店，眼看那些造型和色彩漂亮的中國瓷器，口袋中又有「閒錢」，於是看見喜歡的就買下。就這樣，負笈英倫數年，他已然儼然成了一位「小藏家」。
而且，在這過程中，他在倫敦藝術收藏家與學者專家中結識了不少朋友，而且，由於他為人謙虛有禮，且長得「青靚白淨」、一表人才，特別受到一些女士和老太太的歡迎，視之如晚輩子侄，不時邀請他喝下午茶雅聚，而練律師在市場上看到一些好東西想買又拿不定主意時，就會向她們請教。結果，倫敦的古玩店主知道了練律師是這些夫人的朋友，從此也就不敢再亂開價了。
「文革」作品人棄我取
而除了這段留學生涯初啟收藏之門的經歷外，練律師的收藏生涯中還有過一段頗獨特的際遇，那就是內地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時期。
眾所周知，「文革」是中國文化藝術的一場災劫。而在這十年浩劫中，大量書畫、文物藝術品被毀或流失，其中一部分輾轉流到了香港。當年中環雲咸街上有家「集古齋」，是內地書畫出口的代理，本港不少書畫愛好者，都愛流連其中「尋寶」，但「集古齋」很會做生意，店面陳列的只是一般貨色，好東西都收藏在閣樓，等閒不會拿出來給人看。當時，練律師每周都會抽空到中環陸羽茶室和一些文人雅士茶敘，而眾人看到練律師來了，就會求他一道到集古齋去「睇畫」，因為只要有練律師同行，他們就有機會一飽眼福、觀賞集古齋閣樓上的書畫珍品了。
在這一階段，練律師有機會收進了不少明清及近代書畫名家的作品，而且，他還獨具慧眼，買入了不少當時「推陳出新」打破傳統的新派畫家的作品，這些作品還是用水墨，也是畫山水景物，但其中卻添上了紅旗、農民、拖拉機以至電線杆等現代生活元素，顯得有點「突兀」，一般書畫藏家對此都視為「大逆不道」、嗤之以鼻；但練律師卻能夠不拘一格，認為這些「紅旗國畫」具有鮮明的時代風格，且技巧也不低，於是「人棄我取」，納入了其藏品行列之中。結果，其後證明，練律師這一「投資」是有膽識、也是有眼光的，這批「文革」畫家事後有多位都成了名家，回復傳統畫法也有所成就，而那批「文革」作品也如革命「樣板戲」一樣，成了一個歷史時期的文化藝術見證，意義是不小的。
今次展覽，會場進門最當眼處是一尊元代白釉觀音坐像，造型優美，面相祥和，身上衣飾纓絡工藝精湛繁複，堪稱是元代同類大型佛像雕塑中的極品。此像於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出現在倫敦一個拍賣會上，練律師一見便已「神魂顛倒」，不惜傾囊以巨資購藏，消息轟動收藏界。當時的香港藝術館館長譚志成得知此一消息，立即要求練律師借出展覽，練律師遂親自恭請觀音像回港，在當時香港大會堂藝術館展出，哄動一時。
從來不以收藏自炫
今年已八旬高齡的練松柏律師，逾半世紀縱橫收藏天地，其藏品已「富可敵港」，但他本人一直保持謙遜和低調，從不以收藏自炫。在本港，收藏界?虎藏龍，論藏品市場經濟價值，長青館未必第一，但論到對藏品的認識、珍愛與一份真情，練律師敢稱前列。他不會只為價錢高低買入一件藏品，但買的一定是心頭所好和所愛。有些收藏家，與藏品只是「點頭之交」，買回來後束之高閣，日久也就淡忘了，但練律師與他的藏品卻有如「老朋友」，一件件都能說出其來歷、特點以至一段故事來。
聽練律師談收藏之道，極少會聽到一個「錢」字，更多聽到的是「好靚」和「得意」這些充滿童真與妙趣的描述。能看出一件藝術品的真正價值就在於其美、其妙、其趣，練律師也可謂深得箇中三昧的真行家矣。
今次展出，出版了精美的圖冊，練律師在其上有一短序抒懷，文末有詩云：「藝海閒遊五十年，品味收藏不論錢」。據練律師本人透露，「不論錢」原為「不值錢」，但有友人認為「不值錢」三字似過於謙虛，建議易「值」為「論」更為恰當。其實，綜觀練律師半個世紀的收藏經歷，以及對藝術真、善、美最高境界的欣賞與追求，「品味收藏不值錢」實更符合其心胸與志趣。
近年書畫瓷器藝術品的拍賣與收藏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市場，藝術「有價」，也出現了個別人士把「天價」拍得的明成化「雞缸杯」當茶杯用，以一嘗古代帝王滋味的駭人「怪事」。藝術收藏，當然要有錢，但更要有知識與品味。長青館藏品應有幸遇到練松柏律師這樣一位真正的知音者。
編者按：「長青館藏明清瓷、玉、角、竹、畫琺瑯」展覽正在尖沙咀香港藝術館展出，展期至十一月二日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