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禮泉/商子雍
查《現代漢語詞典》,對醴泉的釋義有兩條:一、甜酒;二、甘甜的泉水。對禮泉,這本辭書不收。另查《古代漢語詞典》,發現在對醴泉的釋文中有這麼一句:縣名。即今陝西省禮泉縣。
對醴泉這個縣名的緣起,以及醴泉縣後來成為禮泉縣的變化,過去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但未得其詳。前不久,應邀參加一個尋找陝西民間美食活動前往禮泉,事前,主事者給我派了個活兒:在大巴車上給活動參加者講一講這個縣的歷史和現狀,於是免不了手忙腳亂地翻書、上網、查資料,對禮泉縣的了解,也就從原先的未得其詳進步到略知一二了。
原來,如今叫做禮泉縣的這麼一塊地方,夏屬雍州,周稱焦獲,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二二一)建縣,名曰谷口(一作瓠口),建縣的歷史迄今長達二千二百三十三年。西漢置谷口邑,屬左馮翊管轄,後改為谷喙縣,東漢併入池陽,南北朝時改稱寧夷縣。隋文帝開皇十八年(公元五九八年),因境內有泉,味甘如酒,故更名為醴泉縣。一九六四年九月九日,經國務院批准,醴泉縣更名為禮泉縣。
更改地名,在中國歷史上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印象中,改名次數最多的大城市,應該是南京吧!粗粗查了一下,這個城市曾經用過的名字,竟有金陵、秣陵、建業、建鄴、建康、丹陽、歸化、升州、江寧、集慶、應天、京師、天京等十好幾個。當然,給城市改名的權力,從來就歸官家(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政府)掌管,而每一次改名,也總有在官家看來非常合理的必要性。譬如,洪秀全率兵攻佔南京後,以此地作為太平天國的首都,天王日理萬機的城市,不叫天京行嗎?再譬如,西晉年間,建鄴改名為建康,這是由於晉愍帝的名字叫司馬鄴,城市的名字和皇帝的名字有一個字撞車了,不改行嗎?在封建時代,這叫避諱,是天經地義、不容商量的規矩。
看來,城市改名,不但有緣有故,而且改名本身,還構成了一段城市記憶,成為價值或大或小的史料,供後人研究、玩味。那麼,醴泉改名為禮泉,原因何在、又構成了一段怎樣的城市記憶呢?我在疾馳的大巴車上對前往禮泉探尋民間美食的幾十位朋友坦言:「昨天晚上,商老師在查書、查網以後,苦思冥想了小半夜,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看來只能稱之為:這是一次莫名其妙的改名!」
難道不是嗎?要知道,自古以來,在中國人的文化觀念裡,和「天降甘霖」一樣,「地湧醴泉」是祥瑞、是吉兆,能讓人對生活更有信心、對未來更懷希望。所以,隋文帝開皇十八年,面對着「地湧醴泉」這麼一種自然現象,官家立即改縣名為醴泉,的確是明智之舉。這以後直到一九六四年九月九日,沒有哪一屆政府把醴泉這個美好的名字拋棄,看來在這件事上,他們都沒有走到明智的反面。於是,在長達一千三百六十六年的時間裡,醴泉這個縣名,不但凝聚着一段美好的城市記憶讓人回味,而且還如同一股流淌不息的甘美清泉一樣,滋潤着當地百姓的心田,提升着他們的幸福指數。
當然,我這樣表述,絕非認為改名以後禮泉人就不幸福了。「文革」十年的事這裡不去說它,改革開放三十多年裡,禮泉人創造的業績可圈可點,譬如,這次尋找民間美食的目的地袁家村,就是一個在全國有着很大影響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典型。那天中午,我們在「劉嫂農家樂」盡享當地美食,並和老闆劉嫂以及袁家村一位年輕副村長促膝而談,洋溢在他們臉上的燦爛笑容,展示着他們心中的巨大幸福,十分感人。但這麼好的一個縣,為什麼要用禮泉這麼一個不怎麼樣的名字呢?不錯,單獨來看,禮和泉都是挺好的字眼,但把二者捏攏在一起構成一個縣名,卻沒有任何文化內涵。而用它取代的醴泉,則是富含文化,且凝聚着久遠的城市記憶。有道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麼一比,再笨的人也能感到,發生在近半個世紀以前的那麼一次縣名更換,往輕裡說,是不是也顯得有點兒考慮不周呢?或許有人會講,改醴泉為禮泉,在書寫上簡單了一些,不無益處。的確如此。但為了一點兒小小的書寫方便,就拋棄一個優雅吉祥、且使用了千餘年的縣名,值嗎?請認真權衡一下吧!
城市的名字是由人來取,也可以由人來改。歷史上,南京的名字改過十幾次,而禮泉,改名的次數屈指可計,再改一次,似乎也並無不可。更何況在我看來,仍然作為通用規範漢字一員的醴字,倘若有知,說不定正在字典裡急切地渴盼回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