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西楚霸王論生死/白頭翁
圖：「鴻門宴」圖﹙作者供圖﹚
霸王可謂生得不凡，死得悲壯。
生得頂天立地，活得轟轟烈烈，死得熱血四濺，常使英雄淚滿襟。「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但霸王活得殘忍，死得憋屈，至死不瞑目。
項羽與劉邦不同，正宗將門之後，根紅苗壯，堪稱官N代。其家在楚國世世為將，且有封地，被封於項，堪稱富N代。《史記》上言之，其姓也得之於項地。項地應在今河南項城。沒想到那塊彈丸之地，竟然出了兩位帝王，雖然相隔二千多年，皆為國人所熟悉，一位是西楚霸王項羽，另一位是洪憲皇帝，史稱復辟皇帝、短命皇帝，僅僅當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凱。
項羽相貌堂堂，虎虎有威，用堪輿術語說生有帝王相。就因為楚漢之爭劉邦當了皇帝，後人才諂媚依附地杜造出劉邦頭上有「龍相」。司馬遷說「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坡，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其實劉邦走到項羽面前，他內心都發毛，除了實力不硬外，其相貌自卑已甘拜下風。劉邦玩的是權術，耍的是陰謀。項羽太直樸，太「君子氣」，太貴族化。項羽身高「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一米八幾的魁梧身材，單臂能力舉千斤鼎，一腳能踩碎石板，說其虎虎生威應該不過分。秦末群英逐鹿，未見有一人威能超過項羽的。即使兵敗陷於絕境之時，赤泉侯率眾兵將追擊已是窮途末路的項羽，「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可見項羽之威。僅僅瞪眼大喝一聲，把赤泉侯楊喜驚嚇得可謂是魂不附體，嚇得他帶的兵將四處逃散，一潰數里。
說項羽年輕未舉事時，「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吳中子弟也不是白給的，不是一群綿羊菜牛。吳中那地方自古也是出豪傑的地方。出過打敗越王的夫差。要想讓那地方的悍男群雄皆憚服，項籍要麼是周處，要麼是為地方除周處的「一杆旗」。吳中並非沒有「灰旗杆」，而是沒有敢在項籍門前「炸毛」的地頭蛇。項籍一借家勢，世世代代有權有勢有財有人；二憑項梁「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三靠其力其武其膽其為人，想連韓信那種在當地一個窮酸秀才還腰中挎?長劍，像項籍這種名貫吳中的烈血烈火漢子劍豈能離手？吳中人皆能看出，梁籍乃山中藏虎，有朝一日，必虎嘯山林，必揭竿而起。吳中人惹不起，不敢惹，這才「已憚矣」。果然項籍出手不凡，全然不顧生死，敢在生死之間一博。
項羽出手第一招就夠兇夠狠，也夠黑。他二話不說，置周圍環境於不顧，完全是不屑一顧，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劍闖大堂，一劍把會稽郡守的頭斬下，會稽郡守的部屬親信大驚大亂，項羽卻絲毫不驚不亂不慌不惶，一個人僅用寶劍就「擊殺數十百人」，在冷兵器時代，一人靠一柄寶劍就力殺百餘人，何等英雄？何等壯哉？鮮血四濺，屍體狼藉，慘呼不絕。項羽人性中殘忍的一面在生與死中第一次爆發。直殺得「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項羽是個英雄種，初出茅廬就一人血洗會稽郡守府。古往今來此類人不多！什麼埋伏？什麼勸導？什麼勸降？全免！力殺！一個人玩命！一個人開殺！狼血也！項羽好殺，嗜殺賭殺，認為殺能解決一切。說其殺人成性似不冤枉。
此人不能將兵，將兵必然起禍。「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項羽剛剛舉事，也就是他叔叔帳下一裨將，帶兵攻襄城，僅僅因襄城久攻不下，等攻下襄城，這位「裨將」竟然敢「皆坑之」，把一城軍民無論老幼全部活埋，真喪失天良，喪失人性。但項羽覺得正常、正確！不殺一城人不解恨，不足以震懾敵人，不足於出他那口久攻不下的怨氣。這才是他初開殺戒，今後還要大開殺戒！
項羽最自信的是武力，是殺人！
他人生失敗就失敗在生得不凡上，「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因此他就劍走偏鋒，服不服？不服殺之！順不順？不順死之！生死之間也是直線最短。因此從他在吳中讓吳中子弟皆憚籍，直到他二十多歲出道，奉行的都是憑藉實力說話，用不?弄陰的，用不?計謀策劃。項羽因救趙與帶兵主將上將軍宋義意見不合，項羽不帶一兵一將，也不和其他人包括范增商量，更不作任何布置，竟然直接闖進宋義大營軍帳中，二話不說，一步上前，「暫宋義頭」，拎?宋義的頭顱向全軍諸將示意，明令接管楚之三軍，結果是「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誰敢在閻王爺頭上動土？想必項羽殺宋義後一臉殺氣，兩眼兇光，一身鮮血，怒髮衝冠，把全軍的軍官們都鎮住了，諸將皆慴服的原因是了解這位項羽的殺人手段，也知曉他的為人做事。兩次軍中政變，一次攻城屠城，項羽堅定一條信心，殺人不用商量，殺得越痛快，問題解決得越徹底。
不殺戮則亡
「鴻門宴」的實踐證明，項羽沒殺人導致的直接後果是自刎烏江。
「鴻門宴」項羽從設宴到不得不撤宴，從來沒有動過殺人的念頭。
他用不?埋伏刀斧手於兩廂，從擲杯為號，一聲令下，刀斧手盡出，將沛公砍成肉醬。他真要想殺劉邦，項羽根本用不?玩陰謀，埋伏兵馬，就像殺宋義一樣，一躍虎步，砉然一響，劉邦人頭落地。真正想殺要殺劉邦的是范增，是項莊。項羽一生殺人無數，他的確是靠殺人解決問題，在「鴻門宴」上他沒殺人違背了他人生的原則，結果是成全了大漢王朝，毀滅了西楚霸業。
項羽殺人最多、最狂、最無理的是坑殺二十多萬秦軍降卒。他認為解決秦王朝的辦法是殺盡秦國軍隊，無論是放下武器成為俘虜還是在戰場上相拚，推翻暴秦的標誌是一刀殺了秦皇帝，不管秦王子嬰是不是投降，一刀下去，屍首兩斷，解決問題。在戰國時期，乃至中國古代歷史上，真正以殺人能和霸王叫板的恐怕只有秦國大將白起。這位「戰神」屠殺關中各國將士不下數十萬，眼皮都無需眨動一下，一次坑趙降卒竟達四十五萬之眾。
項羽人生的目標是什麼？為什麼樣的事業而奮鬥？世界觀也！司馬遷一言破解：「彼可取而代之。」代誰？代秦始皇！項羽還未「出道」之時，尚在二十歲時就有了堅定而明確的人生目標，取秦始皇的地位而代之。老子也要當皇帝。連最親近最疼愛他的小叔叔項梁聞之都嚇得趕快捂住他的嘴，叮囑他：「毋妄言，族矣！」引用陳涉太息之嘆：「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項羽志存高遠，推翻暴秦，自立為皇，是他心目中的既定目標，也是他念念不忘的行動指南。所以霸王活得既不凡，也辛苦；既榮光，也焦慮。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打仗，幾乎無時無刻都難以安寧。更別說像人家秦始皇那樣登泰山，臨滄海，修地宮，建阿房。去享受天下，享受人生。霸王堪稱戎馬一生。生於戎馬，得於戎馬，又失之於戎馬，自毀於戎馬。
項羽真沒有秦始皇那兩下子。史論秦始皇不愧是千古一帝，他連傳萬代的立國大業都考慮過了。不稱王稱皇帝，稱朕，稱始皇帝。搞郡縣制廢除分封制。而霸王取天下之後，怎能「代」得了秦始皇？取天下之後幹什麼？怎樣建國？怎麼治國？一片茫然，一塌糊塗，可能連想也沒想。他的人生目標也只實現了一半，他從殺了秦王子嬰始就從來沒坐過一天天下，天下不是霸王的。
項羽對統治天下，連最起碼的認識都沒有，對分封的諸位王連最起碼的分析都沒有。他根本不具備「彼可取而代之」的能力，因此他遍封諸侯王之後，自己也刀槍入庫回他的封國當他的西楚霸王去了。
結果就是王各有志，都想「取而代之」，都想稱王稱霸；結果就是烽火連天，戰亂不斷，最後衍變成了楚漢戰爭，五年苦戰。西楚霸王幾乎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更別說皇帝的日子。好在他贏得了人生的真正知己，贏得了真正的愛情。
霸王自有霸王的人生觀。不當皇帝不擁有天下，不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一霸王足矣，有一封國，有一彭城足矣；不搞阿房宮，宮中有美女萬餘，去寵愛美女還要搞「羊拉車」，有一虞姬足矣。霸王當屬「小富即安型」。可惜那個年代不允許，那個分裂局面不允許，那些軍閥互相攻略都想稱帝稱皇不允許。
死得太魯莽
中國歷史上帝王之后妃因國亡帝降而流落沉淪的不少，改嫁隨他的不少，被辱被殺的也不少，但真正殉在帝王亡國之際，以舞後歌後悲壯地揮劍自刎而告別夫君的，似乎非虞姬無二。這才引出無數的遷客騷人，無數的戲劇家藝術家以此萌發了多少詩歌文章，多少戲曲歌舞！天下有一知己足矣，從這個意義上講，霸王雖死無憾！
霸王死得悲壯，也死得魯莽；死得英雄，也死得窩囊；死得坦然，也死得衝動。當項羽打定主意要以死相報跟隨他跨江舉事的八千江東子弟時，他死得一點都不心跳，坦坦然然，「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這是項羽的心底話，但足見其政治、軍事上的短視，一切戰敗，一切喪失皆歸於天也。從未想東山再起，捲土重來。一個經受不起失敗、挫折的領袖，何論百折不撓？項羽的一生太順利了，僅僅一次失敗就讓他以死相賭？以死相報？他真不如烏江邊上的艄公，人家還認準出水才看兩腿泥。萬里長征路還遠呢！況且江東，楚之故地也，地廣人多，必有作為。烏江亭長說得中肯：「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而項羽卻認定只有一死，方可報江東子弟情。這才自刎而死。項羽殺自己和殺他人一樣簡單明瞭，一樣堅決徹底，那還與項羽論什麼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