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星池
「我的孫兒為人粗心大意，做事只管向前衝，和他共事，當他的朋友，應該很辛苦吧！」老爺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龐泛起慈祥笑容。
「常常凝視他罔顧一切向前直跑的背影，身後總會冒失地掉下一些麻煩事。」我不禁掀起嘴角淺笑。「不過，他很重友情，對人極為真誠，因此，身旁不乏好友，不厭其煩為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碎屑。」
「他自幼已非常喜愛結交朋友。」老爺爺微微頷首。
此時，我瞥見牆上掛了一幅拼圖，呈現了廣闊無垠的宇宙，於是說：「其實，他遺留的是拼圖零片，我很樂意為他拾起，或許，有天可以幫他組成一幅優美的風景畫。」
他的父母早雙亡，小學時已與爺爺相依為命。近年，他在職場上努力拚搏，眾人皆目睹其成績。他有否發現，不知不覺，愈來愈少時間留在家，好好端詳自己的爺爺。
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約了他一起用膳。他一臉疲憊，仍不時強顏歡笑。
「你生病了嗎？何以如此沒精打彩。」我不禁問候。
「沒事，只是有點疲累吧！」他輕輕搖頭。
我摸摸他的額頭，微微發熱，我語帶責備：「身體不舒服，早該說出來。」
「知道。這天，我騙得過身邊所有人，最終也瞞不過你。」他如頑童被識破謊言，露出已鮮見的天真笑容。
「勿亂衝亂闖，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我的腦海，忽然浮現其爺爺的樣子，續說：「工作以外，也別忘了身旁的人和事。」
「剛才經過藥房，買了成藥，稍後吃了便會痊愈。」他從褲袋拿出手提電話。
「早點回家休息吧！」我瞄一瞄手表，「你的爺爺……」
「我的爺爺應該已經睡了。」他掃一掃電話屏幕，看看訊息，對我說：「放心，我沒事，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下個星期六……」我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提醒他，「下個星期六，是你的爺爺生日，記得嗎？」
他一邊在電話上編寫行事曆，一邊輕輕頷首。或者，他沒忘爺爺的生日，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爺爺曾向我透露，晚上常常躺在床上，待聽見關門聲音，等候孫兒回來才會安心入睡。
忽然，心血來潮，我也取出手提電話，為他廢寢忘食的樣子拍照。他機警地瞧向我，眉頭一皺，問我在做啥。我微笑一下，故意扯開話題：「夜了，你這名病人還不快點回家？」
自此，每次與他見面，也不忘為他偷偷拍下生活照。他專注在電腦屏幕，雙手於鍵盤上飛舞，或是冒失地把紙章散落地上，還是吃了一口美味的蟹肉意粉，露出滿足的神情，通通也透過我的手機鏡頭捕捉下來。他難免察覺我的行徑，不耐煩地說：「這個星期，你何以常常拍照，發生什麼事？」我只答道：「沒有。隨心拍下來吧。」他怒說：「不要再拍了。」
光陰悄悄流走無痕，轉眼已來到悶熱的星期六。餘霞滿天，我前往沖曬店把照片取回家，一張一張照片排列妥當，放進樸實的相簿，試試在照片旁邊加上片言隻語，描寫情境。然後，瞥見手提電話顯示的時間，於是急步出門，在皓月下趕快穿過霓燈閃爍的街道，乘搭緩慢的升降機，連隨來到門前按鈴，他的爺爺緩緩開門。
「他還未回來？」我不禁問。
「忙吧。」老爺爺展現一貫和藹的笑容。
「我離開公司之時，他說完成手上的工作，便會趕回家。今天……」我欲言又止。
「我已一把年紀，過了無數生日，無慾無求，最重要是他身體健康，精精神神。」他示意我坐在飯桌前。
我不時瞟向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時間無情地飛逝。我試過悄悄地聯絡他，可惜電話沒人接聽，訊息沒有回覆。老爺爺開始不斷進出廚房，桌上放滿?菜之後，老爺爺說：「不用等他，食物快涼了，起筷吧。」
飯後，坐了一會兒，他尚未回來。「抱歉，我明天要早起，是時候回家了。」出門前，我從背包拿出相簿，遞給老爺爺並說：「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老爺爺接過後，笑說：「大家如此相熟，何須送禮。」我回答：「小小心意。」然後，揮手道別。
我才步出大廈，即瞧見他迎面急步前來。
「這麼晚才回來？」我語帶責備。
「太忙了，我已盡早趕回來。爺爺睡了嗎？」他問道。
「你快點返家便知道。」我冷淡地回答。
「你不用如此冷言冷語吧！」他鍵入密碼，打開閘門。
「因為，我是獨居，早已忘懷有家人等自己回來的感覺。」說罷，我便轉身疾走。
拐彎後，我的步伐開始慢下來，輕輕抬頭，覺得夜色何時變得朦朧。猜想老爺爺應該已翻開相簿，細看這份生日禮物。近來，那對爺孫的相處時間極少，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向自己爺爺訴說苦樂。有時候，老爺爺也想知多一些孫兒在外面的生活點滴。於是，決定每逢與他見面，便以照片作為生活的零片，嘗試組成一幅生活拼圖，送給老爺爺。
將要走進所住大廈之時，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他正跑過來。
「多謝……」他氣喘如牛。
「何以要對我說多謝？」我不太明白。
「回家後，爺爺對我說……」待他的呼吸稍為暢順後，續說：「一定要向你說句多謝。」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立即趕來，通電話也可以。」我笑說。
「剛才的事……我還想……當面親口向你說句對不起。」他靦腆地低聲細說。
「小事一樁，我又怎會放在心。」我倆沉默數秒，然後由我打破靜謐，「昔日，你曾說，是為了爺爺才會如此拚搏，努力去實現所想。所以，請你別忘了初衷。」
他微微點頭。但願他能好好銘記在心，因為，這個承諾，是送給老爺爺的最佳生日禮物，拼圖才能完整。
星池，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
受季節更替感染，被四周人事觸動，
寫下自己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