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情深 薪盡火傳/孫玉蓉
二○一五年二月二十三日,農曆乙未年正月初五,陳寅恪的弟子、著名史學家卞僧慧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歷程,以一百零四歲高齡,平靜、安詳地駕鶴西去了。我們由衷敬重的前輩學者,一生腳踏實地、嚴謹治學、遠離名利的楷模又弱去了一位,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懷念與惋惜。
卞僧慧名慧新,字伯耕,筆名僧慧,一九一二年出生於天津,一九三二年考入清華大學化學系,一九三四年轉入歷史系,一九三七年以國難輟學,避禍津門故里,直至一九四六年才正式拿到教育部頒發的畢業證書。在校期間,他曾受業於陳寅恪、雷海宗等學術大師,這使他的才智得以發揮。新中國成立後,他成為天津市歷史研究所的科研人員。改革開放新時期,他作為天津社會科學院的資深研究員而受到敬重。退休以後,他被聘為天津市文史研究館館員,繼續致力於鄉邦文化的研究工作。
在我心目中,卞僧慧先生才是真做學問的大學者。如今,社會科學研究事業蒸蒸日上,國家級、省市級科研課題比比皆是,課題經費資助為科研工作提供了便利。可是,這些好的科研條件,他都沒有享受到。他退休後的數十年間,繼續治學的所有費用,全部出自退休金。他的代表作《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的編纂工作都是在退休後完成的。因為年邁行動不便,他不能常到單位圖書館和市內各大圖書館去查閱資料,所以,比較重要的參考書和學術報刊,都是自費訂購。為了留有備份,他日日以圓珠筆繁體字複寫文稿。幸好後來他的哲嗣學洛先生退休了,能夠幫助他用電腦錄入、整理文稿,這才加快了完稿的速度。
《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的大功告成,也譜寫了學術薪火接力相傳的典型範例。一九八一年九月,蔣天樞(一九○三 —一九八八)先生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出版後,卞僧慧先生便發現了書中的許多遺漏,於是,將自己所存及搜集到的資料,抄寄給蔣先生。蔣先生在進行補充修訂中,也曾想將其編撰成年譜。後蔣先生以卞僧慧在校聽過寅恪師歷史課數年,有些事情比他知道得更清晰、詳盡;又因自己「年邁體弱,無力完成」,遂將寄去之資料以及自己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貼補本和後續所得之資料,一併郵寄天津,將編纂「陳寅恪先生年譜」的重任委託給卞僧慧先生,並叮囑:「任由為之,無庸再請示」。卞老牢記囑託,不負重望。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二○一○年四月,《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作為「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年譜長編系列」之一,得到天津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的贊助,由中華書局出版。陳寅恪先生的親屬見到書後,十分感激,想對卞老前期支出的資費給予一點補償,以表達謝忱,也被卞老婉言謝絕了。卞老覺得作為寅恪師的學生,能在有生之年,經過不懈努力,為老師著書立傳,完成「宿諾」,弘揚老師的學術精神,這也是自己的榮耀。
《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是目前搜羅最全、史料最翔實、下功夫最深的一部學術專著,為讀者全面了解和深入研究國學大師多彩的學術生涯、坎坷的人生經歷以及豁達的人生態度,都提供了珍貴的資料,在學術界獲得好評。與卞老相識七十餘年的北京大學教授吳小如在該書的《序》中說:「僧慧長僕十歲齡,誼兼師友,今年九十有八矣。以世紀老人艱難著述而卒底於成,視今之以逐利競名為賢者,其風操學問為南轅北轍,固無待僕?縷指陳也。」南昌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劉經富在《為學日損,為道日益—讀〈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一文中,指出:「以『為學日損,為道日益』為敘事線索的《陳譜》,用陳門弟子近距離接觸獲得的第一手材料和二十多年來『陳學』園地前沿研究成果,展示了譜主的心路履痕、肝膽風骨。陳寅恪一生,少無悔作,老全晚節,這是他為道日益、大德潤身的最好註腳。」
二○一○年五月十八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與中華書局聯合舉辦了「《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出版學術座談會」,並以此紀念陳寅恪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卞僧慧先生在家人的陪同下,應邀出席,並在會上深情憶述了師從陳寅恪先生的求學經歷。作為寅恪師的老學生,此時的卞老也已年近百歲,鶴髮童顏、博聞強記,真正創造了盛世中華學術界的一大奇跡。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二○一三年,《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無可爭議地被評為天津市第十三屆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學術界同人都為卞老高興,向他致賀,卞老卻依然如故:低調做人,扎實做事,淡泊名利,寵辱不驚。
卞僧慧先生是我們由衷敬重和愛戴的前輩學者。學習和傳承他踏實、嚴謹的治學精神,淡泊名利,努力為中華文化事業的繁榮添磚加瓦,這也是我們後生晚輩對卞僧慧先生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