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官員登臨艾菲爾鐵塔/安立志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艾菲爾鐵塔之下。
艾菲爾鐵塔擁有世界著名建築、法國文化象徵、巴黎城市地標等多項尊稱,但我對它並無特別的好感,不是因為七年前我曾在塔上遭遇法蘭西小偷,也不是因為在塔下不時受到西非裔商販的糾纏。
十九世紀後期的法國在普法戰爭中慘敗,不僅導致了法蘭西第二帝國的倒台,也使法國失去了在歐洲的霸權地位。當一個統一的德國在歐洲中部崛起後,歐洲的力量版圖發生了變化。一八八五年,法國為擺脫普法戰爭的陰影,擬在舉行世界博覽會之際,建造一個別具一格的大型建築,以紀念法國大革命一百周年。說到底,這是一個體現了某種虛榮的「高大上」。
飛機從上海起飛,經過十二個小時的飛行,一到巴黎,未及入住酒店,即開始了我們的旅遊行程。第一個項目是參觀協和廣場。當我們沿?塞納河北岸去大小皇宮途中,樹影婆娑中,對岸高聳的艾菲爾鐵塔的鋼鐵身軀,已經映入眼簾。
艾菲爾鐵塔之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流,歐美人、非洲人、南亞人、阿拉伯人或者白人、黑人、黃人……這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成群結隊的同胞們。
中國與法國分別位於歐亞大陸兩端,山遙水遠,萬里迢迢,艾菲爾鐵塔矗立了一百多年,居然迎來如此之多的中國遊客,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但在近代歷史上,由於西方列強依靠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仍然有少數肩負外交使命的中國人親眼目擊了這一建成不久的鋼鐵巨獸。
最早登臨艾菲爾鐵塔的是薛福成。在中國近代史上,薛福成是知名的政論家和外交官,也是洋務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且此人具有相當的文學造詣。一八九○年(清光緒十六年),薛福成受命出任英法意比公使。
薛福成一行於一月三十一日出發,三月六日抵達法國。薛福成在三月十三日的日記中記下了登臨艾菲爾鐵塔的觀感:「與世益三(註:薛福成的隨員、同文館學生)同登法國新造之鐵塔,高三百邁當(註:米),合中國之一百丈。乘機器而上,凡四換機器而至頂。每高一層,則下見川原廬舍人物車馬愈小一倍,俯視巴黎,全城在目,飄飄乎有凌虛御風、遺世獨立之意。」(《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日記》,岳麓書社,一九八五年,第一一一頁)
艾菲爾鐵塔始建於一八八七年初,一八八九年三月底竣工。翌年初,薛福成便登塔一遊,他極可能是最早登上艾菲爾鐵塔的中國人之一。
另一位較早登上艾菲爾鐵塔的中國人是黃遵憲。在近代史上,此人比薛福成知名度更高,他不僅是外交官,且以革新派詩人著稱。他當時由薛福成推薦出任駐英二等參贊,作為薛福成外交使團的成員而同船赴歐。
在巴黎盤桓的幾天裏,黃遵憲寫下了一首以《登巴黎鐵塔》為題的長詩,詩前有小序云:「塔高法國三百邁突(註:米),當中國千尺。人力所造,五部洲最高處也。」其詩有句云:「拔地崛然起,崚崢矗百丈。」極言鐵塔之高;「但恨目力窮,更無外物障。」極言視野之廣。從塔下仰望,「遊人企足看,已驚眼界創。」乘電梯升頂,「人已不翼飛,迥出空虛上」登頂後俯瞰,「一覽小天下,五洲如在掌。」黃遵憲「既登絕頂高,更作淩風想。」他最直觀的感受自然是眼前的景物,「微茫一線遙,千里走河廣。宮闕與城壘,一氣作蒼莽。」(《人境廬詩草》,中國青年出版社,二○○○年,第四三○頁)
晚清重臣李鴻章,甲午戰敗後,因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激起國人義憤,致為千夫所指,李鴻章的直隸總督遂被罷免而賦閒。一八九六年,俄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各國紛紛遣使到賀。李鴻章又被任為清廷全權欽差大臣前往俄國,並訪問了歐美九國。李鴻章可謂中國環球訪問的第一人。
一八九六年(光緒二十二年)七月十七日,法國外交部長漢諾多在百丈樓宴請到訪的大清帝國欽差大臣李鴻章一行。「百丈樓」正是著名的艾菲爾鐵塔。李鴻章對於艾菲爾鐵塔的雄偉高大也感到驚奇。法國主人介紹,艾菲爾鐵塔是一八八九年為巴黎世博會(清人時稱「賽奇會」)所建,並邀請李鴻章登上鐵塔頂端,一覽巴黎風光。其時,塔內已裝電梯,上下十分便利,但這項提議被李鴻章謝絕了。風燭殘年的李鴻章心裏明白,即使登上艾菲爾鐵塔的頂層,在這個法蘭西共和國的至高點,也不可能看到自己苦苦裱糊的、已是風燭殘年的大清王朝這座破茅屋會有光明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