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修道院/陳小卡
圖：「懸在空中」的邁泰奧拉修道院/作者供圖
希臘廣闊沃原上，經數百萬年地殼運動從汪洋變身的巨大石林山岩，奔天突起，奇狀各異，山色相別，高險崢嶸。山岩頂點，高踞一座座仰迎絢麗盛夏金陽的修道院，分立險峻高崖岩柱上，聳入藍天白雲間，俯望派恩奧斯河，靠近雄奇的品都斯山脈，懸空遠世，凌絕憑險，撼人心魄，總稱邁泰奧拉修道院，始建於十一世紀，鼎盛時有二十四座修道院及上千修士，現餘六所，是東正教最大最重要建築之一，世界文化遺產。從前上這些修道院非常困難，要費時登梯，攀繩，乘藤籃，坐滑車入內，因而獨特於世，邁泰奧拉即希臘語「懸在空中」之意。
獨立各峰頂上拜占庭風格的修道院，布局大致相同，以其教堂最奇偉宏麗，頂圓而四周呈多面型的紅瓦穹頂，在夏陽烈照下輝映暖慰人心之絳彩，牆以岩石磚塊嵌砌並與山崖成一體，山牆一抹靜穆沉凝清光，展示歷經世代風雨的恆久堅固。
沿階登山進入眾修道院中奇弘勢偉的十字形瓦爾拉姆修道院，步入教堂正方形主大廳，前有屏風，其後是隱蔽的祭台，兩側有半圓形穹頂的側廳。微弱燭光影影綽綽，照見昏暗大廳穹頂與四壁滿布拜占庭風格壁畫，描述基督教初興時耶穌及追隨他的聖徒在種種酷刑逼凌下堅守信念。畫作中更意味深長的是，羅馬皇帝從迫害到推廣基督教後，聯合教會以酷刑威迫非信仰基督教的希臘人改信基督教，斬首、斷舌、挖目、扒皮……陰暗幽照下一幅幅慘酷血腥畫面讓人毛骨悚然，畫裏敘說千載前宗教的興亡更替。西方文明源頭中古希臘多神教體系及古羅馬多神教體系的延續，就如此被西方文明另一源頭希伯來基督教文明一神教截斷。西方宗教文明演進為基督教文明。爾後，東正教旭日在愛琴海升起，漫照四方。
在東正教修道院，在這通過苦修苦行堅定信仰、弘揚教義之地，通過畫作，將以身殉道的耶穌及聖徒，與面對羅馬皇帝和基督教會的酷刑仍堅守信仰的多神教信徒並列，透現深沉高遠精神。一種宗教或信仰初興時，常代表一種民主性，以解放被壓迫者為志，謀大眾福祉，為底層爭利益，求蒼生得撫慰。然而，當其掌握政權或為當權者所用，就一方面通過給人心靈撫慰、終極關懷、生活照拂，感召聚結信徒；一方面憑藉強力甚至動用國家機器將宗教信仰推行為制度，有的更演變為文明。後來，從赤裸裸的專政和血淋淋的暴力變為政治、經濟、文化、生活方式上的強勢。各種宗教和內蘊宗教功能的信仰為存在發展相競逐，展優長，有時甚至起衝突，展現不同程度的排他性。不少最終走向其新生時的反面，極權專斷，抑新遏變，為保自身利益站到歷史進步的對立面，有的更腐化墮落，然後被新信仰取代。
步出昏暗大廳，夏陽強光迎面耀目，恍惚四顧，發覺身立險陡崖邊，忽見一黑袍罩裹白衫的修道士在險峻山岩頂修道院紅牆邊靜靜走過，心像投進一縷陽光，驀被觸動。黑白讓人聯想黑夜與白天。白晝與黑夜是天地萬物必遇的輪迴，亦是每一信仰不免的宿命。一顆顆燦耀歷史夜空為人類指路的信仰星斗，大多給世間帶來一片光明前景後自墮黑暗，從此煙消雲散；少數迷失於歷史黑夜後，以變革為力量衝出夜幕，去垢吸光，重塑自身，再現光明的峰尖上，帶來新的晨曦。
回程車上，一座座高山險峰瞬間已在身後，思緒漸從修道院畫作裏宗教藝術王國返身當下，回眸當世，各種宗教與信仰的輪迴還似在進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