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暗戀寶玉嗎？/徐海娜
看過《紅樓夢》的人，有許多人都說「妙玉暗戀寶玉」，因為從妙玉與寶玉有限接觸的幾處描寫來看，妙玉似乎對寶玉情有獨鍾。以前曾經看到北京電視台播出《燕園話紅樓》系列節目，也聽到講者說「妙玉暗戀寶玉」。但是敝人的感受卻是：人們如此解讀紅樓，恐怕是受高鶚續本荼毒太深。所以少不得也要為妙玉分辨分辨。
??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妙玉出場次數不是很多，但寥寥幾次上場個性便躍然紙上，這是曹雪芹用筆高處，按住不論，且看雪芹如何描述妙玉和寶玉的關係。妙玉是賈府修建好大觀園時，下帖子請來的，她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她因自小多病，親自帶髮修行才好了。與寶玉的接觸主要有幾回：一是櫳翠庵品茶；二是寶玉乞紅梅；三是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因妙玉生性孤介，哪怕是「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連老好人李紈都說「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但她卻與寶玉看去頗有緣分又是為何？
? 寶玉是專在女孩兒身上下功夫的，他對「女兒們」的體貼理解和悲憫之情無人能及，且世人皆罕。所以櫳翠庵品茶一回，妙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就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裏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裏，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可見寶玉是懂得妙玉心理的。接?妙玉又「正色」說：「你這遭吃的茶是託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寶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領你的情，只謝他二人便是了。」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這幾句雖是寶玉乖覺之處，也未免不是合妙玉性情之處。此後寶玉一時又要走劉姥姥吃髒的杯子，一時又要小廝抬水洗地，今日之讀者或書中之旁觀者雖不禁想莞然一笑，卻不得不嘆唯獨寶玉能如此待她。因為寶玉明白她了解她不與世人為伍的性情。至於那個「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似乎會引人遐想，但有一點需要明白的是，古人說「前番」是前一段時間的意思，也許已經過了很久沒用過。妙玉有不少古董杯子，常常換?用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吧。如果說此處真有暗示他們的關係親近，也絕不是愛情。不信再往下看，寶玉生日，妙玉打發人送來一個「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的賀帖，也必是將寶玉算做一個識得她「芳情雅趣」的人的緣故。其實這點書中已經指明，第六十三回，寶玉有言「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寶玉深知她的個性，所以語言行動都合妙玉的意。「知識」是說寶玉的悟性和佛性，不追求世人熱衷的東西，只追求內心的高潔。這是他們友情的基礎。所以他不僅在邢岫煙批判妙玉「放誕詭僻」、「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時，為她辯護說「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且回帖時也是親自去「只隔門縫兒投進去便回來了」。妙玉處處「不合時宜」，寶玉卻處處為她圓場說「她原不在這些人中算」，這是基於了解的理解，是一種高尚的友情。所以說對於妙玉這樣一個眾人不理解的「世人意外之人」，難得遇到一個「些微有知識的」、稍微理解她的人，自然特別對待，卻與什麼「暗戀說」扯不上關係。
??再看寶玉冒雪乞紅梅一回。當去時李紈命人好好跟?，黛玉忙攔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如果妙玉真的與寶玉有什麼私情密意，像林黛玉這樣敏感的人，如何不疑？只是有寶釵家的金玉之論，又見寶玉偶得什麼金麒麟，黛玉就大不自在，為何她偏偏對妙玉與寶玉之關係如此放心？至於寶玉乞紅梅的細節，書中並未交代，只有寶玉一句「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一九八七年王扶林執導的央視版電視劇《紅樓夢》對這一段的演繹使用了之後寶玉做的詩，只見攏翠庵牆裏牆外，寶玉高吟「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得梅後又吟「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妙玉只不言。如此也算是對二人之高誼一個美好得體的詮釋了。高潔如此，黛玉自然不疑。
??但是高鶚續書卻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線。第八十七回，還特意刻畫了二人相處的一段情節。寶玉看見妙玉在惜春處下棋，笑問：「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類似筆墨諸多，還有「心上一動」這樣的話，直白低俗，與雪芹文筆差之千里。難怪張愛玲女士也曾說，看紅樓夢看到八十回後，「一個個人物都語言無味，面目可憎起來」。拋開高鶚續貂之作，獨看前八十回，細心體味雪芹文字，還能說出「妙玉暗戀寶玉」的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