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小島上的黑人大作家/高秋福
圖:馬提尼克作家及政治家艾梅.塞澤爾/資料圖片
法屬馬提尼克島是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彈丸之地,但卻產生一位傑出的作家和政治家。二○○八年,這位文壇和政壇雙宿名家以九十四歲高齡在小島去世,成千上萬馬提尼克人哭喊着為他們崇敬的「老爹」送行,世界各地的黑人名流競相趕來向他告別,法國政府就地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國葬禮。
這位深受人們愛戴的老人,中國讀者可能不大熟悉,他的大名艾梅.塞澤爾(Aim? C?saire)在法國、加勒比地區和全世界的黑人社會卻是如雷貫耳。
塞澤爾一九一三年出生在馬提尼克島東北部一個普通黑人家庭。據他說,他的先祖是西非尼日利亞的伊博族人,作為奴隸被歐洲殖民主義者販賣到遙遠的美洲。其父曾做教師,後為甘蔗種植場主,其母是裁縫。其家境並不富裕,但卻非常注重教育。家中六個孩子,四個大學畢業。成就最大的,當屬兒子艾梅。他不但成長為著名詩人和劇作家,世界黑人文化傳統的堅定捍衛者,而且還是聞名馬提尼克乃至整個法國的政治家。
一九三一年,塞澤爾在家鄉中學畢業後穫得獎學金,前往法國本土上大學。他先後就讀於著名的法國高等師範學院和索邦大學,學習拉丁文、希臘文和法國文學。在校期間,他受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瀰漫整個歐洲的左翼思想的影響,追求自由民主,傾向社會主義。一九三四年,他同後來成為塞內加爾總統和著名詩人的利奧波德.桑戈爾、法屬圭亞那作家萊昂.達馬等黑人同學創辦《黑人大學生》雜誌,把在法國的非洲和西印度群島的黑人學生團結在一起。他們意識到,全世界的黑人不但遭受政治壓迫,還遭受文化歧視。他們創製了「黑人性」(negritude)這樣一個新詞,發起恢復和發揚黑人文化特色的「黑人性」文藝運動。他們提出「為做一個黑人而驕傲」的口號,駁斥某些西方人對黑人文化傳統的鄙視和污衊。他們主張,為維護和弘揚具有悠久歷史的黑人文化傳統,無論哪裏的黑人,都再也不能逆來順受,而是做決定自己命運的主人,獻身於反對殖民主義的民族解放事業。正是帶着這樣一種強烈的政治和文化理念,塞澤爾在一九三九年大學畢業後返回故鄉。他一邊在校任教,培養出一大批像弗朗茨.法農那樣的著名反殖民主義鬥士,一邊從事文化活動,於一九四一年聯合馬提尼克其他進步知識分子創辦文學評論雜誌《回歸線》,繼續宣揚「黑人性」政治文化理念,為美國的民權運動、南非的反種族歧視運動提供了精神動力。因此,他不但成為西印度群島和非洲黑人「文化自豪運動」的代言人,還被稱為世界黑人爭取自由與解放運動的先驅。法國歷史學家帕普.恩迪亞耶稱讚他「同桑戈爾一道,努力將黑人特定的歷史同世界上更廣泛的受壓迫者的經歷結合在一起」,為人類的進步「做出了獨特的貢獻」。
為闡釋「黑人性」理念,塞澤爾早在巴黎學習期間就開始文學創作。從一九三六年開始,他用三年時間創作長詩《返故土記》。詩作以他回馬提尼克探親為由頭,描述他對故鄉生活與文化的熱愛與眷戀。同時,還對馬提尼克一六三五年被法國佔領、一六七四年淪為法國殖民地的歷史做了追述,譴責三百年來殖民主義統治的種種惡行。這首詩將詩歌與散文糅合在一起,把詩人心中長久積蓄的憤懣盡情抒發,在非洲和西印度群島黑人社會中引起強烈反響。一九四七年,這首一九三九年在刊物上發表的詩作以書本的形式出版。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安德烈.布雷東為之作序說:「這首詩簡直就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抒情之作。」布雷東還鼓勵塞澤爾把超現實主義手法當作一種政治武器繼續進行詩創作。
到五十年代中期,塞澤爾先後出版詩集《神奇的武器》、《斬首的太陽》、《遺失的屍體》。這些作品譴責殖民主義者向殖民地人民灌輸自卑、屈辱和絕望的思想,表達千百萬黑人對自由和美好生活的嚮往。他在創作時不使用母語克里奧爾語,而是使用「稍加扭曲的殖民者的法文字」,用充滿黑人意象的熾熱感情,抒發埋在內心深處的不滿情緒和反叛精神。有人批評他的文字不但晦澀,而且有時很難讀懂。但正是使用這樣的文字創作的詩歌,為他贏得了崇高的國際聲譽。
一九五六年,塞澤爾發表詩作《狗也沉默》,講述一個黑人難以忍受殖民者的羞辱,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將作為主人的殖民者殺死。從此,他帶着強烈的反叛精神從詩歌轉向戲劇創作,先後發表被稱為「反殖民主義三部曲」的三部戲劇作品。一九六三年,他根據他所熟悉的海地的歷史創作了《國王克里斯托夫的悲劇》。這部劇作以十九世紀初年亨利.克里斯托夫在海地反叛稱王、不久就被推翻的史實寫成。在他的筆下,原是一家旅館僱員的克里斯托夫,一八○六年組織民眾發動起義,隨即成為北部地區的國王。可是,登基之後,他獨斷專行,不久即被他人發動的反叛推翻,最後落得個自殺身亡。有人解釋,這是他在世界各民族解放運動高漲,不少殖民地紛紛穫得獨立的時刻,對新獨立國家的領導人發出的嚴厲警告,要他們不能走上專制之路,脫離廣大人民群眾。
三年後,他又創作現實政治劇《剛果一季》。這部劇作以剛果領導人帕特里斯.盧蒙巴的革命事跡為題材,描述他勇敢地點燃民族解放的烈火,但卻沒有完成國家統一的任務,最後慘遭殖民主義者的殺害,釀成一部反對殖民主義的政治悲劇。一九六八年,他將莎士比亞的名劇《暴風雨》改編,以加勒比地區為背景,將原作的男主人公、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改寫為殘暴的白人殖民者,而將荒島上的野人凱列班改寫為爭取自由、捍衛黑人文化傳統的反叛者,反映美洲黑人的悲慘生活以及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壓迫與反壓迫的鬥爭。此劇在歐洲連演不衰,被稱為「藝術上的現代主義和政治上的黑人意識完美結合之作」。法國著名作家讓.保羅.薩特認為,塞澤爾的作品總是像炸彈一樣爆炸,像初升的太陽一樣噴薄而出,總是不斷超越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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