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紙\耶生
印刷廠傳來了藍紙──書本印刷前最後的校對物。現在的藍紙,已經不是藍色,但我們仍然叫它作藍紙,正如在港島搭紅色小巴,依然會叫「大丸有落」一樣。
早期真正藍色的藍紙,也真有緣見過、揭過,是老人家的明證。以前的藍紙,是把菲林曬出來後,再用氨水熏出來的,整份稿都是藍色,只有深淺之分,就像黑白稿一樣,只是它是藍白色。由於用的是氨水,有化學成分,所以接觸過藍紙之後,都要洗手──這個小動作,這個心理陰影,一直揮之不去,縱使現在的藍紙是用打印機打印出來,但每次接觸,雙手彷彿仍然沾上氨水的氣味,完成之後必須洗手,才安樂。
坦白說,整個編輯工序,我最討厭看藍紙。一本書、一份雜誌,到達了藍紙的部分時,已經看過了很多次,還是要看,且要仔細看,既鬱悶,又惱人。鬱悶是因為每粒字都是熟悉的,惱人的是熟悉得分不出是敵是友。文章的錯誤,一般在之前幾次的校對都會找到出來,所以剩下的都是瑣碎的、隱藏力強的甲級強敵,可惡的是我們無從得知敵人是否存在,有時候根本一個敵人都沒有;幸運的就在藍紙這個戰場上找到;不幸的就讓讀者找到;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是永遠都沒有人找到。
在藍紙上找到小錯,是開心的;但在藍紙上找到大錯,會感到羞愧,因為大錯應該在編輯的早期就排除在外。每編一本書,到了藍紙的階段,都會給自己一個測試,究竟要改多少?幾頁?十幾頁?還是有半本要改?心理矛盾在這一刻來到了極致:一方面不想錯得太多,另一方面又希望所有大大小小錯處都在這裏找到。最後,把藍紙交回印廠的一刻,又是另一種矛盾:是擔憂還有錯處看不出來的忐忑不安,還是終於完成一份工作而舒一口氣?
有人說,人生是一部自傳,你有校對過自己的人生嗎?有哪一刻是你生命中的藍紙時間?枱頭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我泡一杯茶,閉上眼睛,從那一年那一刻那個場景開始,從心底挖出不願面對的舊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