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談貿戰/文晶：加速區域合作 抗美單邊主義
大公報獨家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中國論壇媒體傳播主任文晶日前在接受《大公報》專訪表示，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的結果表明，美國主導的所謂「基於規則和現狀的」霸權秩序，其實在向中國主張的「公平公正共贏的」國際經濟秩序作出讓步。特朗普作為「交易型總統」以政策的回報率作為考量，當關稅政策無法實現預期目標，卻使得美國內外交困時，他不得不選擇回轉策略，緩和與中國的緊張關係。
但文晶認為，長期來看，中美的緊張關係未來會促使兩國分別打造自己的貿易體系，小多邊區域合作將成為未來國際貿易發展的重要方向，區域化合作趨勢將進一步加快。\大公報記者 孫志、李暢
共同抵制
「國際社會的共同抵制，使得美國在國際經濟領域陷入孤立，不得不尋求緩和與中國的經貿關係。」
問：中國在對美關稅對等反制中，態度是非常堅決的。談判超出很多人的預期，表明了什麼？
文晶：中美戰略博弈其實從特朗普第一任期就開始了，美國將中國從合作與競爭關係轉向戰略競爭對手關係。特朗普1.0時期發起中美貿易戰，拜登政府2022年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提到，未來十年是美國與中國進行較量的 「決定性十年」 ，美國對華戰略的總目標就是 「競而勝之」 ，均表明中美戰略博弈已進入新階段。
中美長期的互不信任與核心利益衝突，使得兩國政府民眾以及國際社會對此次會談取得重大突破的預期較低。然而，此次談判成果堪稱 「破冰之旅」 ，結果表明美國主導的所謂的 「基於規則和現狀的」 霸權秩序，其實在向中國主張的 「公平公正共贏的」 國際經濟秩序作出讓步。
在國際層面，美國發動關稅戰等貿易保護主義措施引發全球市場震盪。美國的貿易保護行徑不僅損害了中國的利益，也對全球經濟秩序造成嚴重衝擊，引發其盟友歐洲以及東盟等國家的強烈不滿與對等反制。國際社會的共同抵制，使得美國在國際經濟領域陷入孤立，不得不尋求緩和與中國的經貿關係。
國內經濟形勢的惡化，同樣是美國求和的重要原因。關稅的提高直接推高了美國國內物價水平，供應鏈成本大幅增加，企業投資面臨巨大不確定性。這種不穩定的經濟環境，導致大量國際投資外流。數據顯示，美國第一季度國內生產總值13年來首次陷入負值，經濟衰退風險加劇。美國國內各界，包括眾多跨國企業紛紛對政府施加壓力，要求改變關稅政策，穩定市場。此外，特朗普作為 「交易型總統」 ，以政策的交易回報率為核心考量。當關稅政策無法實現促進製造業回流、收緊移民政策等預期目標時，為維護自身核心利益，他不得不選擇回轉策略，緩和與中國的緊張關係。
重塑體系
「中美關係緊張會促使兩國分別打造各自的貿易體系。小多邊區域合作將成為未來國際貿易發展重要方向，區域化合作趨勢將進一步加快。」
問：中美關係的變化，對未來全球經濟貿易體系的走向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文晶：儘管此次關稅談判達成初步共識，但中美戰略競爭的基本態勢短期內不會發生根本性改變。這種競爭態勢將對全球經濟貿易體系產生多方面深遠影響。
在貿易格局上，美國對中國加徵關稅導致中美貿易額增速放緩，而中國對美以外國家的進出口貿易快速增長，對美國市場的依賴逐漸降低。
同時，美國推動的 「脫鈎斷鏈」 政策促使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進行調整，部分勞動密集型產業從中國向東南亞等國家轉移。
我前段時間跟一家做汽車配件的企業交流，美國的甲方就要求汽車配件必須不能是Made in China，這就促使企業要向東南亞國家轉移，其實是會降低國外企業對中國零部件的依賴。這一過程雖然給中國相關產業帶來挑戰，但也倒逼中國加快產業升級，在高端製造業等領域實現技術突破。
在貿易體系方面，中美關係緊張會促使兩國分別打造各自的貿易體系。比如，美國會聯合盟友推動 「印太經濟框架」 等排除中國的貿易合作機制；中國則會加強與 「一帶一路」 沿線國家以及東盟等地區的貿易合作，擴大對美以外國家的貿易規模。
這種趨勢將導致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系受到衝擊，小多邊區域合作將成為未來國際貿易發展的重要方向，區域化合作趨勢將進一步加快。
中國底氣
「中國保持強硬態度的底氣，首先來自於國內經濟結構的轉型與內外雙循環體系的構建。」
問：中國對美國強硬反制的背後表明了什麼？體現了中國怎樣的原則和底線？
文晶：中國在美國 「解放日」 政策出來後，以很強硬的態度去反制這種無理的關稅政策，其實是向整個世界表明了態度，也是注入了一針強心劑，那就是中國在面對來自美國的外部壓力時，是有能力和決心應對的。同時，中國是要積極推動全球經濟，並且中國具備這種積極推動全球經濟穩定的能力。中國的立場，就是要以自身的確定性去對抗特朗普政府的不確定性。我覺得也不能說是一個重大勝利，但是至少是一個階段性的勝利。
中國從特朗普1.0時期以來，已做了很多年準備。從政府層面來說，積極推動經濟結構的轉型，努力構建國內的內循環，以應對萬一脫鈎斷鏈造成的困難局面。
中國保持強硬態度的底氣，首先來自於國內經濟結構的轉型與內外雙循環體系的構建。自特朗普政府發動貿易戰以來，中國努力降低對美國市場的依賴。中國海關公布的數據顯示，2018-2024年，中國對美以外國家的出口額從2.48萬億美元增長至3.57萬億美元，增加超過1萬億美元；在進口方面，中國通過多元化進口策略，減少了在糧食領域對美國的依賴，如增加從巴西進口大豆、小麥等。
特別是中國推進產業結構升級，加強在高科技領域的研發投入，提升自主創新能力，逐步打破美國在高科技領域的技術封鎖，增強在國際科技競爭中的實力。
製造業回流是一個長期性的問題，特朗普期待通過關稅政策推動回流，在這一個任期就實現，這是不可能的。從2010年開始，中國就已經超越美國，成為世界上的第一大製造大國，中國的製造業的優勢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如果美國希望僅依靠一屆政府的對華策略，就扭轉現狀，基本上是紙上談兵，很難實現。因為製造業回流背後有很多產業要素的支持，不是說通過加徵關稅就能夠實現。
美國的勞工部有一個數據，美國製造業目前有六百五十多萬職位的空缺，如果說把製造業回遷到美國，很難在短時間內能夠找到又能勝任工作，薪酬低廉，但同時經驗豐富，技術又很成熟的工人。所以從美國層面來說，事實上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所以談製造業回流，其實是特朗普異想天開的事情。
求同存異
「此次關稅戰初期，中美溝通不暢，雙方損失巨大；而通過談判達成共識後，實現了互利共贏。」
問：中美經貿首輪談判為未來中美關係發展帶來哪些經驗？
文晶：此次談判為中美關係發展積累了寶貴的經驗。首先，在雙方互為戰略競爭對手的背景下，保持溝通渠道暢通至關重要。中美作為全球前兩大經濟體，在經貿、科技、氣候等諸多領域存在廣泛合作空間。若因競爭而切斷溝通，必將導致誤解加深，衝突升級，最終損害雙方利益。此次關稅戰初期，中美溝通不暢，雙方損失巨大；而通過談判達成共識後，實現了互利共贏。
其次，務實與理性是處理中美關係的關鍵。雙方應正視彼此的共同利益，摒棄零和思維，以務實態度尋求合作解決方案。此次談判採取高度秘密的閉門形式，避免了外界干擾與輿論壓力，使得雙方能夠專注於核心議題，真誠溝通，其實目的就是讓雙方高度信任對方，為談判成功奠定基礎。未來，中美在處理分歧時，可以繼續採取這種專注於雙方溝通的方式，減少外界因素對談判結果的影響。
長期角力
「聯合聲明中未涉及稀土出口管制與高科技產業政策等關鍵議題，這反映出這些領域仍是中美長期分歧的焦點。」
問：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後的聯合聲明傳遞出什麼樣的信息？下一步可能的局面？
文晶：聯合聲明雖簡短卻意義重大。雙方在聲明中認識到中美經貿關係對兩國和全球經濟的重要性，以及建立可持續、長期、互利雙邊經貿關係的必要性。
基於此，明確了雙方在5月14日採取的措施，並建立起經貿關係協商機制。這成果按下了由美國挑起的關稅戰的暫停鍵，雙方都要止損，避免經貿衝突進一步升級對兩國經濟造成更大傷害。
然而，聯合聲明中未涉及稀土出口管制與高科技產業政策等關鍵議題，這反映出這些領域仍是中美長期分歧的焦點。中國在稀土領域佔據全球90%的產量，是美國稀土供應的主要來源，因為稀土的出口管制，涉及中國對關鍵礦產的控制；而高科技的政策，涉及到技術轉讓、知識產權保護，都是很敏感的領域。
美國在高科技產業尤其是半導體和人工智能領域具有優勢，雙方都可能會把這些領域作為未來談判的 一個籌碼。
文晶簡介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博士後，牛津大學訪問學者，中國論壇媒體傳播主任。
•主要研究領域為美國外交、中東外交和國際傳播。
•曾多次參與外交部、中宣部等部委重大課題，擔任CGTN、東方衛視、鳳凰衛視、中美聚焦等多家媒體的特約評論員。曾是資深媒體人，到訪40多個國家進行新聞報道和田野調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