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祖版風味的《卡門》

●歌劇《卡門》。攝影:Marion Kerno  香港藝術節提供
●歌劇《卡門》。攝影:Marion Kerno 香港藝術節提供

  過去三十幾年來,法國浪漫主義歌劇的瑰寶《卡門》在本港已上演了不下六七回了,但觀眾對其百聽不厭,真是應了尼采在百多年前就連看七次的風靡之勢。然而這次香港藝術節呈現的又一版本,赫然竟是1875年巴黎喜歌劇院的首演之作!

  我們一直都知道,《卡門》首演時竟遭滑鐵盧,巴黎的布爾喬亞們一家大小面對台上的吉普賽走私幫目瞪口呆,在第四幕甚至呈現男女主角吐口水拔刀相見,於是觀眾紡紛退埸。對此作品寄厚望的比才深受打擊,整夜整夜痛苦地在巴黎街道上徘徊,三個月後撒手人寰。然而就在他出殯之日,此劇重演已獲成功叫好,只可嘆比才已時不我予矣!

  這次的製作主要由法國的布魯贊恩公司牽頭,根據首演時的一本鉅細無遺的記錄手冊,基本上還原了1875年舞台上的一切:服裝、布景、演員走位、燈光效果,當然還有樂譜。每一樣都大費周章,例如當時的伊比利亞半島的鮮艷衣着、當時的煤氣燈所展現的舞台效果,以及人手繪製的捲煙廠布景。

  果然,這些努力的心血沒有白費,幕啟時,我彷彿穿越到1875年的現埸,喜不自勝地觀看着那時的歌劇舞台。

  黃色軍服的士兵們依舊在台側「這裏看,那裏看」地唱着合唱,小廣埸上各色來往的民眾展現一個半世紀前的衣着趣味,各種誇張繁鎖的衣帽設計讓一個個穿戴的人顯示出他的自豪或矜持,一對年輕情侶隔着人群在悄悄互打眼色,而一個衣着講究的老紳士則受到路人的禮待謙讓……這樣一個生活場景讓人好生羡慕十九世紀的歐洲。我留意到這位老紳士顫巍巍起舞的音樂是這個首演版才有的,為何後來的版本沒了這段音樂?大抵是後人沒了這種幽默和耐性吧!另外舞台上的動態和群戲的走位,首演版也跟音樂緊密相扣,哪怕只是樂隊的一記重音,畫面也是陡然一變!我因而不無心酸地聯想這都是比才的手筆,尤其是捲煙廠女工的爭吵和士兵們的排解,更加有構圖上的美感和對比,不像今天舞台上的一片亂糟糟。是的,那時的導演注重形式美,如今的導演尊重現實,着重點不同。

  儘管我本人興致勃勃地觀看着這個十九世紀充滿趣味的版本,但很快就發現,其實是無法還原了!因為獨唱者一一登埸,無論是唐荷西、米凱依拉,還是擔綱的卡門,他們一個個都跳出了戲外!我如果要求他們像梅里美原著中的人物那樣本色就過於苛求了,但唐荷西和米凱依拉都是農民出身,卡門是年輕的吉普賽女郎。但這三位,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們想展現原版人物的神態和唱技。唐荷西在擠喉嚨,米凱依拉像個富家女「九唔搭八」,卡門稍有功架但也一副老江湖的面孔。總之第一幕看完我已心涼了一大半。如果是認真的還原版,那麼就從樂隊的音高開始,回到A等於430赫兹,這樣演員唱得也有那種韻味,演得也貼近原著的人物面貌,但如今,導演和指揮並沒有注意這方面,而這些,才是一齣戲的核心部分!

  第二幕在吉普賽人的小酒館,燈光打得四周黑黜黜的,不僅有煤氣燈的氛圍,也有一種罪惡感,幸好鬥牛士登埸後,他的嘹亮嗓門令人精神一振,他是全埸唱功最優秀的,總算給卡門移情於他留下一個合理的伏筆。

  但是到了第三幕,我又遇到了觀看的瓶頸。比才才華橫溢,音樂上珠璣串連,《卡門》從第一幕開始就是音樂上的高光時刻,但每一段音樂都太美妙了,連幕間曲都美妙極了,到了第三幕,我開始審美疲勞,就好比宴席上連上三道菜都是溏心禾麻鮑。記得當年在納也納Staatoper,我也是在第三幕悄悄退出,到環城大道上享受夜風的清爽。這或許是我對《卡門》的一種成見:全力以赴的美妙,遲早疲不能興,不如多留一點喘息的空間。但比才早歸天國,只有來日告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