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回憶童年吃西瓜
戴雪萍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的父親還在西砌林場當書記,手底下管着幾十號人。那時的父親正值壯年,高大俊朗、孔武有力,雖退伍多年,但部隊的優良作風在他身上絲毫不減。那時每周六的上午還要上班,下午他就步行十公里回家過周末,看望妻兒老小。
太陽跨過撫溪離一拃半就要落山的時候,父親就會從鴨媽坑方向回來,我們兄妹4人常常在九如樓門口翹首以待。父親每次回來都會帶點吃的,要麼一小包糖,要麼三五個野果,都是我們極期盼的美味。那是一個酷暑的下午,我們大老遠看到他手上拎着一個沉甸甸的東西,用稻草稈子兜得扎實,猜想會不會是西瓜,因為只有集鎮上售賣的西瓜是如此綁法。走近了確認果然是,這可把我們高興壞了。
九如樓坐北朝南,背靠猴子崠,是祖父兩兄弟合建起來的土樓,三進四間,前兩進兩層樓,最後一進三層樓,中軸線上有大門、天井和主廳。往下傳到第三代,這樓裏已經異常熱鬧了。我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堂姐妹加起來將近20人,都是五六歲到十七八歲的年紀,真是人丁興旺。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缺吃少穿,西瓜也是稀罕物,大家基本上都沒吃過,都圍到天井來參觀。父親向眾人宣布,西瓜先放井水裏冰鎮,你們吃完晚飯才能吃西瓜。
於是各人回各家,要麼催着父母趕緊做晚飯,要麼盛來中午的剩飯就開吃。大家特別自覺,有菜沒菜都吃得極乾脆,沒多久就又集合起來了,問可以切西瓜了嗎?父親說:「你們都吃完飯了嗎?哦都吃啦,可我還沒吃呢。得等我吃好了再來。」父親吃得慢悠悠的,小孩子們輪番到餐廳門口觀望。連福哥膽子大臉皮厚,沒一會兒就問到:「滿叔你吃好了嗎?滿叔你怎麼吃得這麼慢?滿叔你還沒吃完啊?」父親美滋滋地抿了一口米酒,不緊不慢地放下杯子,他說樓外大坪上一片蜂窩煤曬乾了還沒疊起來呢,我得收拾完了再切西瓜。立馬幾個人嚷着願意幫忙,於是一溜煙跑出去收拾蜂窩煤,父親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蜂窩煤很快就收拾好了,兩個代表爭先恐後跑進來報告。父親說你們趕緊把手洗乾淨,黑不溜秋等一下怎麼吃西瓜,於是大家又一窩蜂跑去洗手。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吃完了,他又衝着連福哥說:「去灶台邊把鍋刷給我取來。」鍋刷,顧名思義就是農村刷鍋的一種常用工具,鋸一段竹筒,一端保留竹節,另一端用刀劈開,不斷地劈開,使之柔韌纖細。父親接過鍋刷掐下一支,又翹起二郎腿來剔牙,邊剔邊說:「哎呀我的豬還沒餵呢?餵完豬才能切西瓜。」幾個哥哥說這是小事兒,交付給他們做吧。說完就跑進廚房抬起一大桶的豬食趔趄着往豬圈去。
更小的孩子則蹲在木桶邊,用手指摩挲着西瓜,讓它時不時翻轉,好像井水的涼意真的就均勻沁透進去了。母親看到大家的表現,捂住臉直想笑,也幫忙催促父親:「你就趕緊去切西瓜吧,看把孩子們猴得跟啥似的!」父親站起來伸伸懶腰,臉上浮出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踱着步子出去,孩子們全都聚攏過來,脖子伸得老長。父親就在大青石板上切,那西瓜熟透了,刀口一碰,嘩啦一聲就全裂開了。那瓜兒散發出新鮮的果香,紅通通的瓤肉點綴着黑色的籽兒,少許汁水流到地上。最小的弟弟猛地吸了一下口水,但是還有大半截口水已經滴到西瓜上了。那口水清澈透亮,我至今還記得滴下去那一瞬間的情景。大家哄堂大笑,父親連忙把沾了口水的那一面獨立切開,問這塊歸誰?都說歸小弟。父親又利索地切開兩塊大的,派給我任務說送去給大伯和伯母吃。我想見證切西瓜的全過程,深怕一離開大塊的就被搶走。但又不得不執行父親的命令,我只好拿起西瓜大步流星地跑去大伯的屋子,又以極快的速度回來。父親問我偷吃沒?我喘着粗氣說絕對沒有。其實我是偷吃了,只輕輕咬了一口,時至今日我都感嘆自己怎麼能做到既一路飛奔又不失分寸地咬下一小口。也不知道大伯當時看出那塊西瓜上的缺口沒,不過父親似乎猜到了,只是沒有點破我的狡黠。
西瓜先切出大塊,大家都盯着大塊的,大得太明顯了,為了公平起見,父親又把它切成小塊,就這樣,切到了最後每一塊都胖瘦相差無幾。沒得選,一人領一塊開心地吃起來。有的起初吃得快後面慢慢品,有的一開始就輕輕舔又怕被哥哥們習慣性搶吃便不得不悄悄挪步到角落裏去加快咬兩口,也有人不小心把瓜瓤掉地上趕緊撿起來往衣角象徵性蹭幾下就塞進嘴裏。西瓜瓤肉沙沙的,汁液甘甜,簡直是消暑解渴的美味啊!很快大家就啃完了,連瓜皮上的白肉也所剩不多。父親說瓜皮都放桶裏等下餵豬。大家依依不捨地丟下瓜皮,用剛才那搬蜂窩煤的手抹一抹嘴巴,露出意猶未盡的笑容。
過了沒一會兒,只見父親拿着一根細竹鞭立在樓門口,虛張聲勢地吼到:「兔崽子們,你們摔壞了十多個煤球,還把豬食倒到豬脖子上去了,看我不給你們加一頓竹筍炒肉。」邊說邊衝向我們,我們嚷嚷着推搡着一哄而散,從大小邊門往土樓外跑去,笑聲傳播到寬闊的田野裏。
30多年過去,我始終忘不了童年第一次吃西瓜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