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流沙河邊的唐僧
劉 征
從武漢到上海的中途要經過一條大河,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不過,它讓我想起了流沙河。就是唐僧取經路上的那一條。在那裏,唐僧收了自己的第3個徒弟——沙和尚。我想,《西遊記》不愧為一個很美的故事。他讓一個形影相吊的取經人有了3個同伴:一個機靈、一個蠢鈍、一個忠厚,然後這故事就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它那樣熱鬧,當沒有妖怪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們也不孤獨。畢竟他們可以相互說話。我幾乎都能想像那個場景,豬八戒說出一句蠢話,被孫悟空一頓訓斥,他就很不高興地去找沙和尚做他的幫手。旁邊的師傅一邊輕聲阻止,一邊無奈地搖搖頭,慨嘆他們跟自己都出來了這麼久,怎麼就是勘不破這人世間的七情六慾。不過,另一方面,在他不願意承認的地方,我想他其實是有些享受的吧。這何嘗不是一種樂趣呢?在一個蒼茫大地上,因為有了一群同伴,再大的痛苦也都減弱了幾分。
可惜,這畢竟是一個虛構的故事。沒有吳承恩浪漫化的處理,我們恐怕不得不面對玄奘一人前往西天取經的事實了。設若他依然要過這個流沙河,或者《西遊記》中的任何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他一定是相當寂寞的。那時他已經一身疲憊,身染風霜,再也經不住這孤寂,就好像世間只剩下他一個人。遙想大唐,燈火通明的夜,那觥籌交錯、峨眉點唇。這一刻,他保不齊是有些後悔的吧。或者,他還真的一個人偷偷地哭過好幾場。
然後,我們就會發現,作為一個現代人的我,看着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沒有西風與瘦馬。我與這個讓自己被吞噬的世界有一道屏障。裏面是文明世界,外面才是野蠻的自然。於是,人就可以理直氣壯且慵懶地享受着這一切。他身邊可以碰觸的一切都是人造的,無論是我現在這個車廂,身下這個軟沙發,或者,我剛剛離開的那個武漢的家,唯一自然的是我養的水蓮種子,它被我買回來放到水裏已經過了三個禮拜,還只有幾片葉子。而且我感覺它活不過這個月了。別人都說水蓮要用泥水,可我找不到泥。但我不感到不快,我可以一直呆在這個家。當我感到孤單的時候,我便手拿一本書,坐在陽台的飄窗上,對着窗外的城市發呆。尤其是到了晚上,都市的各色燈火把整座大樓都吞噬了。這城市就具有了一種賽博朋克的感覺,整個都通了電。
這樣的文明生活沒有批判者所批評的那樣不堪。相反,它創造了很多方便。唯一需要的,是你要去享受這一切,同時又要避免為其所累。我想很多有着深刻思想去批評它的人,並不是在否定它,以便於讓我們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而是通過批評讓茹毛飲血成為一種幻想,引出我們的野性。就如同我現在坐在這列飛馳的列車上,想像着那個孤單的唐僧,獨自一人在一個經受不住的孤寂當中,這十分愜意和具有一種蒼涼感,但這蒼涼不具有殺傷力,而是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