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香椿記憶
若 荷
每年4月，春意漸濃的時候，香椿樹也開始萌發出嫩綠的新芽。望着集市上賣香椿的老人，常讓我想起一座山和一個人來。曾經，那座山上的香椿樹，是我心中的一份珍貴記憶，而與香椿樹有關的那些人和事，如今想來，仍然清晰如昨。
故事，要從一位老人說起。老人的兒子與我的先生同在一個單位工作，是要好的同事。老人的家，就隱藏在那座偏遠的山裏。山上的香椿樹年年肆意生長，滿樹的香椿芽鮮嫩欲滴，卻因山路崎嶇難以運出山去。於是，老人的兒子便邀幾位朋友前往山裏採香椿。從那以後，每年的4月，我們便有了一場香椿之約，滿懷欣喜地奔赴那片山林。每次去，老人總是熱情地招待，不顧自己年事已高，親自帶領我們上山，用一根頂端綁着鐵鈎的桿子去摘香椿，且選擇最胖最嫩的去摘，因為那樣的香椿口感味道更佳。看着老人在樹下忙碌的身影，我們既緊張，又感動。
摘完香椿，往往時間已近中午，老兩口又馬不停蹄地為我們準備飯菜。大媽擅長做香椿菜。她將香椿切碎，打上新鮮的雞蛋，攤出金黃誘人的香椿餅；和上麵粉和雞蛋，撒上適量的鹽，炸出外酥裏嫩的香椿魚；或者，將洗淨的香椿焯水後，和豆腐一起，調製出清淡爽口的香椿小豆腐。不僅如此，老人還會從醃菜缸裏取出自家醃製的陳年香椿，拌上蒜泥、芝麻醬，瞬間變出一盤家常美味。這些香椿菜餚樸實無華卻十分鮮美，現在想起來彷彿仍在齒間縈繞回味。我們去的時候，也會帶些小菜和當地美酒，在寬敞的農家大院裏圍坐，品嘗着這充滿自然氣息的美食，很是愜意。
同事夫婦的感情也令人羨慕。他們既是同學，又是相戀多年的夫妻，生活和睦。他們育有一子，日子過得溫馨幸福。
這樣的時光持續了七八年，每年的香椿之約，也成了我們心中最溫暖的期待。古人當年皆喜春遊，大概也不過如此。有一次，在給我們採香椿的路上，老人不慎滑了一腳，摔進路邊壩下，好在壩不高，老人沒事。但這一摔，卻把我們嚇壞了，畢竟那時老人已70多歲了。從那以後，老人的兒子便不想讓他去採香椿，生怕再有意外發生。可生活變化總是出人意料。村裏開始發展鄉村經濟，出現了類似經紀人的角色，他們引來外地商販到村裏收購農產品。這對於山裏人家來說，是一筆可觀的收入，老人為了給家裏增加收入，還是堅持去採香椿。
然而，命運的齒輪總是在不經意間轉動，生活也並非總是一帆風順。那年冬天，同事的妻子突然患病，儘管家人悉心照料，四處求醫，但還是沒能留住她。從那以後，我們很少去採香椿。偶爾去一次，也能感到同事眉宇間化不開的哀愁。失去親人的痛苦，如同一塊冰冷的巨石，沉重地壓在這家人的心頭，我們面對這樣的氛圍，也很難開心起來，心中滿是心疼和惋惜。有一次，我們獨自去了老人的家。熟悉的院子，挺立的香椿樹，好像還回響着往日的歡聲笑語。可如今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一家人忙碌做飯，聽不到同事妻子爽朗的笑聲了。我們進院的時候，兩位老人正呆坐在那裏，望着遠山上的天空，眼神盡是憂傷落寞。又過了幾年，老人已經80多歲了。我們去看他時，他身板還硬朗。我原以為大媽身子更弱，畢竟她操持家務，勞作田裏，又經歷兒媳離世的家庭變故，顯得更加憔悴。可命運無常，幾年之後，先走的卻是這位樸實的老父親。
今年4月，我們又進了那座山。本想看看香椿樹，緬懷曾經的時光。街上擠滿收香椿的攤點。我們駐足，站在高處俯瞰老人家的院子。曾經熱鬧的小院有些許破敗，我們吃飯的那個石桌落滿了灰塵。想起曾經老人為我們採香椿、大媽在廚房忙碌做美食、同事夫婦熱情招呼我們的情景猶在眼前，卻更加讓人失落傷感。聽說，老人去世後，大媽跟着兒子去城裏生活，只是偶爾回來看看。
時光匆匆，帶走太多的人和事。令人欣慰的是，那些香椿樹還在，它們像山村孤獨的守望者，守望着過去的歲月、守望着那些再也回不來的美好往事。生命就像一列永不停歇的火車，載着我們在歲月的軌道上疾馳。我們一路喧囂前行，不經意回首，卻驚覺曾經熟悉的座位已悄然空了。生活或許就是這樣，不斷遇見，又不斷失去。但那些曾經的溫暖和感動，會永遠留在我們的心底。
時序交替，每年春天，香椿樹依舊按時發芽。可曾經圍繞它的熱鬧與溫馨已經遠去。那些與香椿有關的日子，也成了我們難以忘懷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