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誌】露珠裏的扶貧故事
●楊鴻飛
天還沒大亮,簷角的麻雀就鬧翻了窩。我踩着露水往梯田走時,褲腳在青石板上拖出兩道水痕。山風捲着連翹花的苦香,遠處懸崖上的太陽能板在薄霧裏閃着銀光,像是太行褶皺裏漏出的星星。
老楊頭的剪刀聲比鳥鳴還清脆。花椒樹下的石牆爬滿葡萄藤,紫鬚勾着金燦燦的玉米串。「你們是來拍露水梯田的吧?上回縣電視台來採訪,說我這剪花椒的架勢能上電視嘞!」他抹了把汗,脖頸的皺紋裏嵌着花椒碎屑。對面山坳的花椒廠快蓋好了,鎮裏來的技術員總蹲在地頭畫圖紙,南方口音裏裹着一股濃郁的花椒香。
雜誌社的流雲揹着三腳架出現時,老槐樹剛染上第一縷陽光。她背包上褪色的布老虎活脫脫一隻小老虎,跟着她的腳步蹦蹦跳跳。「露水真能當鏡子使?」她伸手與老楊握手時,腕間的玉鐲子叮噹脆響。石板路上的露珠被我們踩碎又凝結,她突然蹲下來把鏡頭對準石縫裏的蒲公英,噴壺的水霧在逆光裏變成一道彩虹。
中午在村部吃飯,流雲盯着牆上的脫貧攻堅圖發呆。「這些梯田的線條像不像凍住的海浪?」她用筷子蘸着醋在桌上畫,「這兒是浪尖,這兒是波谷……」老支書端着山藥蛋湯過來,碗底重重磕在桌上:「閨女,這可不是風景畫,是咱山裏人拿智慧繪出來的致富圖!」
午後的陽光在掛壁公路上砸出銅錢大的光斑,流雲支起三腳架時,山風掀起她烏黑的頭髮。放學的娃兒們揹着碎花布書包跑過時,山歌震得山谷嗡嗡響。她追着拍了半里地,最後在小賣部門口把彩虹糖分了個精光,指尖還沾着小女孩辮梢的紅頭繩。
暮色漫過曬穀場,老楊頭送來了自種的青杏。流雲咬破的酸澀裏帶着露水的鹹,我們仰頭看北斗星歪在山坳裏,風車葉片把星光攪成了碎銀子。她傳給我的照片裏,老楊頭的影子正被夕陽焊在太行脊樑上,梯田的露珠裏藏着千萬個太陽。
第二天清晨,她背包上的花椒香囊搖搖晃晃,越野車的後視鏡裏,老楊頭的身影縮成了山褶裏的小黑點。山風送來昨夜的對話:「為啥總往鏡頭上噴水?」「霧氣能讓畫面透氣,就像故事得留些空白。」
露水在晨光裏蒸發時,我突然明白:真正的扶貧故事不在鏡頭裏,而在老楊頭剪落的花椒枝上,在孩子們書包的碎花布裏,在山裏人被露水醃透的日子裏。我們不過是舉着相機的採露人,把山野裏蒸騰的煙火氣,凝成時代長卷裏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