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風和】炒春
唐筱毅
春啊，就像大地最輕柔的手，輕輕一抹，漫山遍野就都被翠綠填滿了。當第一縷春風悄悄探過，星星點點的嫩綠芽兒，就急不可耐地從枝頭冒了出來，這一來，採茶季也就跟着到了。
天還黑黢黢的，母親就把我輕輕搖醒。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窗外還是滿天星斗。母親手腳麻利地拾掇好採茶的工具。出門的時候，天邊才剛剛泛出一點魚肚白。我們順着彎彎繞繞的小路往茶山去，茶山在海拔1,200多米的高山上，得走上近兩個小時。一路上，我累得呼呼喘氣，被露水打濕的褲腿，貼在膝蓋上涼颼颼的，這一涼，倒把我最後那點睏意給趕沒了。
等到天光穿過雲層的時候，我們正好爬到茶園。茶樹在薄霧裏，慢慢顯出模樣來，芽尖上掛着露珠，就像撒了一山的碎小水晶。茶農們都忙開了，手指在茶樹間輕快地跳動，採摘着滿是春天氣息的嫩芽。我照着母親的樣子，小心地掐下芽頭，開頭覺得挺新鮮好玩的，可沒一會兒，胳膊就又酸又疼，腰也彎得直不起來了。母親笑着說：「採茶可不是個輕快活兒，得慢慢來。」可這「慢慢來」的背後，是茶農們一天又一天的辛苦勞作。每一斤上好的明前綠茶，得要四五斤鮮葉原料，那就是四五萬顆芽頭，這得讓茶農們無數次彎腰揮手，其中的辛苦真是想都不敢想。
下午四五點前，茶農們就得帶着採好的鮮葉下山。夜裏走山路不安全，而且茶葉得趁早賣給加工廠，不然就賣不上好價錢。等賣完茶青回到家，月亮都高高地掛在天上了。簡單吃點飯，洗漱一下就倒頭睡了，因為第二天還得重複這樣的日子。整個茶季，這樣的日子就這麼循環着，茶農們的身體可遭罪了，特別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腰背酸痛、腰肌勞損那是常有的事兒。
鮮葉送到加工廠後，就開始了炒茶的奇妙之旅。炒茶師傅站在熱氣騰騰的鍋前，熟練地把鮮葉倒進鍋裏，剎那間，茶葉的清香就飄散開來。殺青的時候，鍋裏溫度可高了，師傅會根據茶青的嫩度，用冷揉、溫揉、熱揉這些不同的工藝，再結合「理、揉、搓、抖」這些手法，把茶葉整出形狀來。我忍不住問師傅：「這麼多步驟，您怎麼記住的呢？」師傅笑着回答：「這都是多少年的經驗了，幹久了，就長在骨子裏了。」
炒茶，可是傳承了上千年的手藝。唐代劉禹錫都在詩裏寫過炒茶的場景：「宛然為客振衣起，自傍芳叢摘鷹觜。斯須炒成滿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母親常說，做人也如同炒茶，需要在不同的境遇中調整自己，適應環境。遇到困難時，要像殺青時的茶葉，在高溫中堅守，不退縮；面對生活的壓力，要像揉捻中的茶葉，雖歷經波折，卻能塑造出更好的自己。
經過好多道工序後，原本青翠鮮嫩的茶葉就變成了外形緊細、灰綠還「起霜」的成品。泡上一杯，茶湯濃郁、順滑、回甘，讓人沉醉。勞作之後，喝上一杯炒茶，疲憊一下子就沒了。家鄉還有把炒茶做成蜜茶的習俗，蜂蜜和老茶一結合，味道甘甜清爽，直沁心脾，每一口都能喝出春天的味道，也能喝出採茶人和炒茶師傅的辛苦。
山風從晾茶架上吹過，帶着白天積攢的溫暖。春茶的採摘和炒製，就是人和自然的一場合作。在茶園裏，茶農們用辛勤的汗水，炒出了春天的芬芳，也炒出了生活的希望。
（作者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