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係/歐洲何以對美國說不?\宋魯鄭

  特朗普重返白宮之後立即改變了拜登政府的外交路線。不但拋棄盟友還視之為對手,在價值觀、主權和貿易等領域發起對抗。尤其是對事關歐洲核心利益的安全問題上拋棄了烏克蘭,並接受俄羅斯開出的條件。

  當然從特朗普的商人性格和地緣政治角度不難理解這種轉變:

  價值觀和利益存在衝突

  一是戰爭發生在歐洲,這並非美國的核心利益,它本就可進可退。二是在特朗普眼裏,歐洲就是佔美國利益的所謂盟友,和美國的敵人、對手並無本質區別。美國要麼放棄這些盟友,要麼強迫盟友們改弦易轍,補償美國的損失。三是陷入持久戰的烏克蘭已經變成無底洞,只有投入沒有收益,因此只能迅速止損。四是這場衝突對俄羅斯是生死之戰,自然全力以赴,絕不妥協。要想結束衝突就只能拋棄弱小的烏克蘭。五是經濟超越歐洲的亞太已經是世界財富和權力中心,美國轉向是必然的。

  同樣的,如果僅從地緣政治角度,歐洲追隨美國的新政策也是最佳選擇:

  一是歐洲自身的安全都要靠美國,更別說烏克蘭。美國退出,歐洲也無力填補力量真空。二是這場衝突發生在歐洲,從安全到經濟都造成了歐洲巨大損失。結束衝突也符合歐洲利益。三是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日益奉行單邊主義和「美國優先」,雙方已經在價值觀和利益上衝突,歐洲如果繼續支持烏克蘭,將和美國的矛盾進一步激化。這將使歐洲在大國博弈的世界中處於更不利的境地。不僅如此,衝突繼續將使得歐俄都不得脫身。這種形勢自然對中國最為有利。四是衝突結束後,歐洲可以改善和俄羅斯的關係,擺脫安全和能源上對美國的依賴,它的外部地緣空間得到擴大。畢竟對於大國,僅依賴一方是相當危險的。歐洲此次被美國甩在一邊就是極大的教訓。

  但現實卻是歐洲在英、法、德三大國的帶動下,擺出一副支持烏克蘭到底的姿態。這三國除了外交上的支持更加高調,還加大了對俄羅斯的制裁和對烏克蘭的援助。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更宣布將實施8000億歐元的「重新武裝歐洲」計劃,為此不惜啟動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有關豁免程序,也就是說軍費開支不計算於赤字。從而允許成員國大幅增加各自的國防預算。此項空前的措施幾天後就在歐委會首腦峰會上得到批准。隨後包括日本和澳洲的34國軍事官員齊聚巴黎商討支持烏克蘭,但美國卻未被邀請。

  歐洲如此反向應對,當然有其不得不的因素和深層考量。

  第一,目前在歐洲各主要國家都是建制派執政,它們對二戰後形成的秩序、傳統價值觀信奉不已。他們自然無法接受奉行「美國優先」,美國唯一,無視大西洋盟友利益和西方的價值觀,並支持歐洲極右民粹主義的特朗普。

  第二,歐盟是由主權國家組成的,凝聚力主要有二。一是經濟利益,二是價值觀。如果放棄價值觀拋棄烏克蘭,將影響到歐盟的穩定和存續。特別是直接和俄羅斯接壤的東歐國家、波羅的海國家,都將不得不另尋他路。

  同時歐洲也面臨極右民粹主義崛起的威脅,抵抗美國也是遏制自身極右民粹主義的重要方式。

  此外,現在美國背離西方的價值觀,歐洲成為唯一的捍衛者,這無形中也提高了歐洲在世界特別是西方的吸引力和內部凝聚力。2025年3月根據歐盟委員會發布的最新民調,歐盟公民對歐盟的支持率創下74%的新高,是自1983年進行調查以來的最高點。就是北美的加拿大也有44%的民眾要求加入歐盟,反對的僅有34%,也是這種效應的體現。

  當然歐盟也認識到,即使它全力支持,烏克蘭也無法繼續打下去,在美國的壓力下妥協是早晚的事。現在烏克蘭在沒有恢復2022年前疆界的情況下不得不接受美國的停戰要求就是如此。也就是說美國付出失去道義的代價,歐洲卻收穫了道義和停戰。

  第三,歐洲已經和特朗普打過四年交道,對他非常了解,也非常清楚特朗普不但是無法改變的,而且還會漫天要價,得寸進尺。這和歐洲的民粹主義者比如務實、靈活的意大利總理梅洛尼非常不同。所以儘管一方面竭盡全力試圖影響特朗普的立場,但另一方面歐洲也以不妥協立場進行應對。否則歐洲每讓一步,特朗普就必然會加碼。

  自由主義秩序搖搖欲墜

  第四,特朗普2.0對歐洲造成的威脅遠遠超過第一任期。當時雙方的分歧主要在貿易領域和氣候保護。但捲土重來的特朗普不僅威脅到歐洲的安全和西方的價值觀,還威脅到西方主導的所謂自由主義秩序。這是歐洲無法接受的底線,實是退無可退。歐洲對美國說不也是要拯救和維繫個這搖搖欲墜的秩序。

  第五,歐洲已經意識到美國早晚會離開,即使民主黨再度執政也改變不了這個趨勢。歐洲需要學會依靠自己。現在特朗普的行為也令歐洲內部有難得的共識。因此法國一向倡導的戰略自主、共同安全和歐洲主權成為歐洲各國共識。

  不僅如此,不管未來歐洲離開美國多遠,當民主黨重新執政時,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對歐洲作出更大的讓步才能重新拉近雙方的關係。也就是說歐洲到那時面對美國也會有更大的籌碼。最理想的狀態則是歐洲既可以確保戰略自主地位,同時還能獲得美國的支持。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美國建制派的代表、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擔任過國家安全顧問的博爾頓語重心長地勸阻歐洲不要離開美國,聲稱歐洲獨立擺脫美國是錯誤的,也將更難面對外部威脅。

  正是以上原因,面臨嚴峻地緣政治形勢的歐洲也只能不懼風險和代價對美國說不。

  旅法政治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