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毒舌

  劉 征

  我向來覺得毒舌是一種聰明的體現。因為你要諷刺了誰,還得讓人家不以為悖,你就得具有彌補的能力。本人是從來不敢的,我得罪了人,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而且我最怕尷尬。但我有時候也想毒舌一下,我就找時間偷偷跟自己的好朋友說點別人的壞話。並且,一想到自己這樣做未免有失厚道,我就甚少這樣做。如果實在克制不住,也有辦法,就是誰也不見。反正作為一個大學教師,如果你打定主意不見人,你真的可以消失。但這樣一來,你就未免有些孤獨。然後我就特別喜歡看別人毒舌,每當對方毒舌的時候,就像是替我在說,這種卑劣的快樂不知道有沒有人懂。

  我推測大家都懂,所以人人都喜歡看喜劇,尤其是黑色幽默。據說王爾德年輕的時候寫過很多類似的劇目,每次上演,就把那些達官貴人諷刺得體無完膚。可每場依然有很多人,實在是太好笑了嘛!然而,我想我今天見到了最毒舌的人。這幾天看意大利符號學家翁貝托·埃科的《如何帶着三文魚旅行》,沒有人比他更登峰造極的毒舌了。

  這是一本小品集,他在第一篇就諷刺了美國人如何污名化印第安人。他說,電影裏的印第安人要想不丟掉工作,一定要遵守以下幾個操作:一、決不能馬上發起進攻:應該提前幾天點燃烽火,等對手遠遠注意到你,確保他們有時間通知上級,讓小堡壘裏的衛兵通知「第七輕騎兵團」支援;二、如果可能的話,要零零散散、幾個人一隊在周圍的小山上晃悠,吸引對手的注意力,盡量在孤零零、光禿禿的山頂設哨;三、所到之處,一定要留下痕跡:馬蹄印、露營後熄滅的篝火,以及部落標識性的護身符和羽毛。

  一口氣,他就說了28條。然後這文章就完了。

  然後他還諷刺黃片,說一個人要是能夠忍受一些毫無意義的無聊鏡頭,那他必定是在看一部黃片,因為他真正想看的東西在後面,出於後面的價值,他才能忍受粗製濫造。然後,這篇文章的結尾,他這樣描述:「如果角色從A點到B點花費的時間超出你願意接受的長度,那麼你看的就是色情電影。」並且,他還給這篇文章取名《如何辨別色情電影》。

  又比如,他諷刺現代科技。他們那年代發明了傳真機,他發現傳真機最討厭的就是不能拒絕信息,如果你實在不勝其擾,就只好把傳真機的電源拔掉,可這樣一來,又有了新問題,你什麼都接收不到了。所以他說:「革命性新發明一旦得到普及就沒法用了。」慨嘆完,他就開始一本正經地考慮怎麼在既不干擾自己、又可以使用傳真機的方法,結果還真被他想到了,那就是寫信。當你要給一個人發傳真之前,如果你不確定他是否拔了插頭,你最好給他先寫一封信,告知他什麼時候你要發傳真,讓他那時候趕緊把插頭插上。然後,你就可以既享受到現代科技,又不被現代科技所困,真是天才。

  總之,他就這樣毒舌了一整本書,而這是我看過最快樂的書。這就是符號學,它展示社會的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