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即興表演

  劉 征

  前幾天去參加一場篝火晚會,但不同於一般的篝火晚會,它不在野外,在美術館。標題叫「篝火」,海報左下角還有一行小字「全球第一次在美術館露營篝火項目」。這個活動持續兩周,據說座無虛席,然後就又加了幾天。

  在這段時間,上海昊美術館一樓的每個展廳都被投影了各種場景的篝火。有海邊的,有階梯上的火苗,以及一個像聖殿般的密閉空間裏,有一個屏幕上的一團篝火像是一個教堂的十字架。這些展廳從下午三四點就開始迎來各種活動,比如音樂對談,或者別的有關音樂主題的活動。到了晚上7點鐘,這些地方就都空了,只有美術館入場處布置的那個最大的地方充滿了人,像是一個小型劇院。主辦方會在這裏完成一場接近2小時的演出,七八個藝術家。有大提琴、色士風、鼓、一位年輕的京劇女歌者,以前她唱青衣,很颯爽的樣子,還有兩位舞者,一個彝族小哥。演出的曲目四五個,當中有三個即興。

  我以前也看過即興,那是在巴黎Chatelet劇院附近的一個叫做Sunset的小酒館,他們2樓每晚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爵士樂團,經常有即興表演。爵士樂當然是最容易即興的了,因為它脫胎於節律。

  不過,我對於這個篝火晚會的即興印象更深,因為它足夠雜糅。京劇女歌者並沒有因為在一個彝族風味十足的音樂氛圍當中,就放棄了她的特點,而是原現了京劇的唱法。她有時顯得很突兀,在一眾樂器當中,她是最顯赫的人聲,又是那樣富於戲劇性,並且,有種格格不入的斷裂感。然後還有旁的人,也都是各自表演各自的。

  我想這裏面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剛開始即興的時候他們還在磨合,邊表演邊磨合,你能夠感覺到一種拉扯、較勁,但是逐漸地,似乎大家開始有了默契。那位大提琴手作為一個靈魂人物出現了,我仔細聽下來,他的靈魂在於他不夠高調,他的音都處於低沉當中。然後,當大家的表演一陣個性之後,就忽然在聲音上發現了一個棲息點,所有人開始自覺地在尾音的地方沉一下,稍作休息。於是,大提琴那裏匯聚了所有人的聲音,在每一個句子的結尾處,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以回歸低沉而不是張揚分離作為結束。每一句均是如此,這就好像是過山車般,你需要離心力,也需要地面。

  這場即興表演立刻就贏來了它最好的時候,那是在四五分鐘之後,表演者似乎達到了一種默契。聽眾也在尷尬中發現了這種默契,大廳開始整個沉醉下來,然而,大提琴的低沉是與默契相悖的。在它成了那個所有聲音的交匯處後,它就無法再保持低調,但它正是因為其低調才成了交匯處,這就成了一個悖論。於是,你會發現它開始刻意隱身了,所有的聲音再也找不到大提琴了,它讓自己顯得十分無趣來抵抗這個中心位置。這時,有一位勇士,那位鼓手,盡力地敲了幾下,以振奮人心。但是,這種爆發力因為不具有持續的可能性,它就無法成為一個新的開始,然後這個即興就接近了尾聲。

  這是一場精彩的即興表演,你能夠感受到斷裂與和諧兩種狀態,而它們是漸進的。你也能夠通過一場表演看到所有人的個性與風格,我想沒有一種音樂形式可以與之比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