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尚達人到文化遺產守護者 楊平廿年孤勇 以光影記錄山西壁畫
「世界壁畫看中國，中國壁畫看山西。」
山西古代壁畫以27,000多平方米的龐大體量佔全國70%的絕對優勢，以種類之多、數量之大、歷史之久、藝術之精，成為全球藝術史上「天花板」級的寶藏存在。備受關注的電影《封神》三部曲，眾多角色的服飾、頭冠、紋樣，都參照了山西永樂宮壁畫元素。近期，楊平主編的《地上看山西》出版，成為內地罕見收錄山西34座寺觀壁畫的典藏級藝術大作。
●香港文匯報記者：楊奇霖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她曾是《女裝》雜誌總編，時尚文化的傳播者，卻選擇「逆行」回到荒山野嶺；她本可享受城市的繁華，卻耗盡積蓄，用鏡頭和腳步丈量了山西800多座寺觀，搶救性拍攝了20多萬幅古壁畫；她被譽為「當代的林徽因」「山西版徐霞客」，她，就是楊平。近日，楊平接受了香港文匯報的專訪。
「姑娘，啥時候回來呀，我給你做麵吃。」
3月份，天氣回暖，綠芽新出，接到忻州市河曲縣高大娘打來的電話時，楊平正在工作室整理新書的資料，她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思緒飛回了行攝山西的時光，飛回了一碗麵背後的溫暖和惦記。
楊平，山西人，原本一直在杭州發展，2003年，她開始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山西壁畫、彩塑的拍攝上，沒想到，這一開始，就是20多年……
時尚達人重返家鄉尋根
2002年冬天，楊平的父母因一氧化碳中毒意外離世，這一變故讓她對家鄉的情感產生了深刻的變化。「沒有了父母的感情支撐，我失去了與村子、與家鄉最親密的聯繫，內心開始恐懼，覺得自己像一個斷線的風箏飄搖不定。」楊平說，她的耳畔常回響起父親曾經的話，「我也不希望你們（子女）能回報我，也不去享你們的福，養活你們就是圖你們將來能有點兒材料（本事），對社會有用，對國家有益，也算我作了貢獻。」父親突然離世，讓楊平想做些什麼來回報父親的期待。
2003年，楊平自掏腰包拍攝家鄉晉城的古建築。建築拍多了，她對建築內部的壁畫產生了興趣。最初愛上壁畫，是因為壁畫的美，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意識到這些壁畫不僅僅是藝術的呈現，更是歷史的見證。「那是時代遺存的烙印，是非常寶貴的文化遺產。」楊平說。
鐵鍬和蔡司鏡頭組搭子
2012年，楊平接受山西省有關部門的委託對山西的旅遊資源和文物進行地毯式拍攝。從受到嚴密保護的國寶到群山中被人遺忘的村落，從高大輝煌的殿宇到牆垣倒塌的小廟，她一路拍攝一路思考。
「正是前10年的行走，讓我深深認識到山西的文化價值，2012年開始，我重點開始壁畫、彩塑等系統拍攝。」楊平回憶道。
春去秋來，楊平和拍攝團隊曾在零下20攝氏度的時候在陰冷的寺廟中拍塑像，也曾在將近40攝氏度的高溫下在古建築外忍着暴曬拍房簷。團隊裏，不斷有攝影師離職，司機看到山西的盤山公路時，直接坐飛機「逃」回了杭州。
甚至，技術上的難度也曾是她遇到的挑戰之一。楊平最初請來11支攝影隊進行地毯式拍攝，結果沒達到預期效果。後來，她將攝影隊縮小到兩支，自己親自參與拍攝。面對一鋪壁畫，她形成了標準的拍攝流程：梯子、紅外線儀、蔡司50鏡頭、手持小相機，甚至鐵鍬和雞毛撣子都成了必備工具。「雞毛撣子用來拂去壁畫上的灰塵，鐵鍬則是修路的工具，那時通往村裏的是土路。有一次到呂梁的一個村子，路況糟糕，攝影師用鐵鍬鏟了一個多小時，才鏟出一條路來。最後三百米，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大小器材都扛着走進村裏。」楊平說。
古建築，只有構圖精準、不產生透視上的變化，才能體現其恢弘龐大的氣勢；佛造像，眉目之間最為傳神，只有正確的角度，才能拍出佛造像最為慈眉善目的一面。按照楊平的要求，攝影師們不停地拍攝，不停地返工，大家總能在拍攝後找到些許不足，但力求完美，只能再拍、三拍、四拍……有攝影師無奈地說：「楊老師，已經拍攝了好幾次，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呀？」她總是為大家鼓勁：「現在或許你會抱怨我，但我們要把遺憾降到最低。」
這一路走來，資金缺口成為楊平拍攝過程中最大的掣肘。
「辭掉了家中的保姆和司機，甚至要抵押房產，每年要空出一部分時間回到杭州賺錢，再貼補拍攝。」楊平說，她說服家人的方式很簡單，「希望通過我自己的努力，讓更多人了解和珍惜這些可能消失的文化遺產。」
守護文化遺產累也快樂
在走訪山西800多座寺觀的過程中，楊平也收穫了很多感動。河曲縣高大娘就是其中一位，她觀察到楊平拍攝的辛苦，做好熱騰騰的麵條，邀請楊平來家裏吃一碗麵，墊肚子解乏。
最讓她難忘的經歷之一是2013年秋天，她在山西朔州北曹村意外發現了一座龍王廟，廟內有三壁完好的清代壁畫，《龍王出宮行雨圖》《龍王歸宮圖》等依然栩栩如生。「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楊平說。
在楊平的工作室裏，整排的山西寺觀壁畫圖冊是她十幾年來拍攝壁畫的成果之一。在她之前，也有人拍過它們，也出過很多圖冊，但她想要做的是把每個細節都拍清楚。「國保」「省保」文物拍完了，就系統地拍攝村廟裏的壁畫。「龍王保佑風調雨順、娘娘保佑生育平安、關帝則保佑教育子女忠孝節義。生娃、教育、農業，都是老百姓的真實生活。」楊平說。
時間在流逝，壁畫和彩塑也隨着時間在改變。很多壁畫和楊平最初看到它們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我知道的一堂宋代壁畫，三十年前題記還在，現在某些題記已經模糊了。」而一些無人關注的清代壁畫，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無論是官方邀約，還是自行堅持，楊平這一拍，20多年時間過去了。有人說楊平是「山西版徐霞客」「當代的林徽因」，那是因為她二十多年在山西不間斷的遊歷，對於這種說法，她一笑置之，「林徽因對文化遺產的保護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貢獻，我希望能像她一樣，為文化遺產的保護盡一分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