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世界水準的中國合唱團 合唱工程師洪川 着眼系統訓練 大聲如歌地唱

●回聲合唱團與大提琴家史丞言2023年12月24日於上海演出。
●回聲合唱團與大提琴家史丞言2023年12月24日於上海演出。

●去年12月14日,「回聲」跟世界知名低男中音沈洋和女高音黃英合作演繹中國作曲家黃自的作品。
●去年12月14日,「回聲」跟世界知名低男中音沈洋和女高音黃英合作演繹中國作曲家黃自的作品。

●洪川指揮回聲合唱團排練。
●洪川指揮回聲合唱團排練。

●4月6日,回聲合唱團將帶來新演出。
●4月6日,回聲合唱團將帶來新演出。

  上海回聲合唱團(下稱「回聲」)是全中國最有意思的音樂團體之一,以演出曲目獨特見稱。4月6日,「回聲」將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上演一場大提琴與合唱音樂會,由年輕大提琴家史丞言擔任獨奏。大提琴與合唱團這神奇的配搭,不單止在香港和內地,在全世界也極為「罕聽」,但其實這已經不是「回聲」和史丞言的第一次合作。只是4月的音樂會曲目跟他們2023年12月底的那場合作完全不一樣!留美、留德的史丞言以作各種嚴肅而有心思的藝術嘗試見稱,一時到香港國際詩歌夜為詩人的朗誦配樂,一時又先跟藝術家陳丹青和鋼琴家張昊辰聊蕭邦音樂的精粹,再跑到烏鎮跟多年前受矚目的紀錄片《KJ 音樂人生》主角、香港鋼琴家黃家正演出大提琴奏鳴曲。但「回聲」的創新,在與史丞言合作之前早已開始。筆者有幸在「回聲」於上海徐匯區的音樂排練廳訪問合唱團的音樂總監洪川,更深入了解合唱團的藝術方向和洪川自身的音樂理念。 ●文:路德維 圖:受訪者提供

  雖然我之前對「回聲」的歷史已有一定的了解,但訪問仍不免以這主題開始。讓我意料不到的是,合唱團的名聲及歷史都離不開音樂總監洪川,但洪川竟然不是合唱團的創始人!合唱團其實是於2009年由復旦大學的一群學生所創立。這群創始人都是大學的校園合唱團成員,但校園合唱團規模較大(七八十人),其曲目已不夠滿足這群志士的興趣愛好。這群志士進校那年,剛好是洪川離校的一年;原來他們的暑期集訓就是由洪川負責。創團翌年,「回聲」想參加上海市的無伴奏合唱比賽,於是便立即想起恰巧剛辭掉工作、回校讀研的洪川,並邀請他去指導他們。

  比賽有兩首參賽作品,分別是美國作曲家 Eric Whitacre 的《手握百合花》(With a Lily in your Hand)和指定曲目、美國民歌《雪倫多亞》(Shenandoah)的合唱改編版。洪川花了兩個月時間,跟合唱團從最基本的做起:節奏、音準、跑音階、唱音程。結果「回聲」拿了第一名,得分還遠遠領先其他參賽者!本來已打算功成身退、回去乖乖地做社會學研究的洪川,不知怎的便留了下來,直到現在——不知不覺,合作已有十五個寒暑了。

  沒有不搞技術的頂尖合唱團

  洪川喜歡自比合唱工程師。哪怕到了現在,他訓練的着眼點仍是基礎技術。在訪問中,他反覆強調技術的重要性。他覺得很多人誤以為音樂家就是藝術家,搞的就是「演繹」、音樂精神的詮釋等等。但是形成藝術的過程「本身是技術活」,「『工程』的過程恰恰才會帶來藝術的結果,追求表面而不扎實的『藝術性』卻會造成混亂。」他以「以演繹感情豐富」見稱的美國指揮家兼作曲家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為例,來說明基礎技術於音樂演出的重要性:伯氏有一次被邀請到南美指揮青年樂團,一上台綵排,二話不說就來指導樂團跑音階。其實,哪怕是職業樂團如上海交響樂團,早前跟前港樂音樂總監梵志登(Jaap van Zweden)排練時,百分之九十的時間也在講音準。「團不黏在一起,什麼都沒用。」

  合唱演出則更講求技術了,因為「變量」更多。合唱的獨特之處是「合」加「唱」;它不是齊唱,也不是獨唱。聲樂有歌詞,即使同一聲部也會有非常多的細節。相比之下,交響樂作品結構雖然可以非常地複雜,但交響樂作品並不帶歌詞,沒有詞義的考慮。所以「回聲」排練時,超過百分之三十的時間在弄音準,然後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在講語言,diction(咬字)和 intonation(發音);當然還有節奏。洪川認為沒有不搞技術的頂尖合唱團,哪怕是德國的合唱團如柏林美區廣播合唱團(RIAS-Chor)和斯圖加特室內合唱團(Stuttgarter Kammerchor)。

  「主場」其實是「國際」

  洪川主動提及德國的合唱團,正中我下懷。德奧的合唱團有自己的文化傳統,德語音樂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文化。那麼「回聲」作為中國的合唱團,「主場」則在哪?洪川竟然跟我分享起「歷史使命」來。他生於1983年,跟我年紀相若;他問我能否記得我們二十年前讀大學的時候國家的情況。那時候大家都在講「增創世界一流高校」,自認為「非集體主義信徒」的洪川也受到強烈的感召。與此同時,奇幻史詩電影系列《指環王》(Lord of the Rings,港譯《魔戒》)非常流行,其配樂錄音拿了數項格林美(Grammy)音樂大獎。錄音包括劍橋聖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 Choir, Cambridge)的合唱。作為大學合唱團的指揮,洪川很清楚,英國的合唱團有着深厚的傳統,而中國的則沒有。但在「西方人有音樂的基因、亞洲人就是天生音不準」的想法仍存在的那個年代,洪川特別憤慨,尤其是看到來中國演出的外國合唱團,唱中國民歌(Chinese folksongs)時也要比中國人唱得動聽、連diction(咬字)也比中國人好。「我們中國人腦子不笨啊!沒有傳統,可以學啊;沒有技術,可以練啊!我們也是世界的一員啊,為什麼不能在中國上海辦一團達世界水準的合唱團呢?我不服氣,我就是要證明,中國人合唱也可以很棒;我們唱你們西方的東西又怎麼樣了!」

  「回聲」近年的音樂會,曲目迴異。既有很容易吸引聽眾、跟世界有名的低男中音沈洋合作的舒伯特《冬之旅》合唱版,也有跟大提琴家史丞言合作、不見經傳的大提琴獨奏與合唱的作品。同時「回聲」也有——亦應該有——中國作品的專場(如去年除夕的黃自專題音樂會)。「回聲」的「歌唱語言」是驚人的多:從漢語(普通話)到拉丁語、由德語到西班牙語、由俄語到科西卡語(Corsu)。科西卡(Corsica)是法屬的地中海小島,亦為拿破崙的出生地;4月6日的音樂會曲目中,便有一首是科西卡語的歌曲。知道我喜歡語言,洪川還特別問我,如何去找能夠幫助他訓練科西卡語發音的老師,只看國際音標標註並不夠。且不要忘記「回聲」還「只是」一個業餘合唱團,而洪川也「只是」一位業餘指揮——他對細節的專注和要求令我欽佩。

  所以「回聲」的「主場」其實是「國際」——洪川跟合唱團既有系統地、又如狼似虎般拚命吸收各地的文化養分!

  以歷史發展脈絡去看合唱

  我們最後聊到了我國的合唱發展傳統。且看音樂的「鄰居」——美術。在中國的現代美術發展中,留法的藝術家舉足輕重,「四大校長」中三位都是留法的(林風眠、徐悲鴻、顏文樑)。相對之下,音樂(當然也含合唱)的發展脈絡便沒有這般明顯。但洪川指出了我國音樂發展史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於西方,音樂圈子於七八十年代有一個極其重要的變革,就是本真主義的冒起。(註:簡單來說,就是演出時參考作品年代的演出風格和作品於音樂史中的地位。)鑑於當時的特殊國情,中國那時跟外國的交流比較少,而我國的兩位合唱音樂奠基者,美國派的馬革順和蘇聯派的嚴良堃,都沒有機會經歷過那場變革,所以他們的指揮曲目都是從莫扎特年代的作品開始、一直到現代。非但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時期的作品,連巴哈也不唱。可是西方合唱根基——和聲和對位——都在莫扎特之前便創立好了。現代的指揮比較幸運,能以合唱史發展脈絡的角度去看合唱這回事。

  訪問快結束時,洪川不忘跟下一代分享「工程師」大道理:「現在在中國,很多合唱團都踴躍參加國際比賽,但我們千萬不能急功近利、眼高手低。有系統的訓練才會有成就。我們不能有音符、沒音樂;我們要能讀譜、能歌唱、能如歌地唱。這就是我微小的理想了!」